赵四正飘飘然之际,便在这时,辛六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大营,一眼便望见了大贤良师张善,膝盖一软,瞬间跪在地上,身子也跟着趴伏在地,惊慌失措的禀报:
“启禀……大……大贤良师,那柳江之中……方才……方才惊现数条蛟龙,其中一条蛟龙……还从口中吐出了一件东西,属下……属下急忙赶来呈给大贤良师过目。”
张善皱起眉头,他正心情愉快之际却被人打扰,心头怒气上冲,冷声道:“什么石蛋?呈上来给我瞧瞧,这世上哪儿来的蛟龙?哼!若敢谎报军情祸乱我道门军心,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辛六吓得浑身颤抖,呈上石蛋后,急忙又趴下身子,头脸埋在地上根本不敢起身:“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贤良师圣明!”
张善看了眼手中石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随手一捏,石弹碎成石屑粉末:“樊虎,你即刻遣一队人马随他去查探一番,若是果真遇见那水中异物,杀之!”
“孩儿谨遵义父法旨!”
樊虎心中惴惴不安,自前夜那白袍恶贼入城之后,接二连三的怪事就不断发生。
他心中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那白袍贼子真的身具神通,能役使鬼神精怪为其所用?不然怎会有这么多巧合同时发生?”
樊虎还未靠近江边,远远便听见江面上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
“鱼跃龙门了!快逃命啊!——”
“鱼跃龙门真的来了!——”
“我不会游水啊!救命啊!——”
江心的众多竹筏早已乱成了一团,许多贼人正扑通扑通的往水中争先恐后的扎猛子,留在筏子上的不识水性的贼人,正撑着竹篙急急忙忙的往岸边划来。
有几个筏子撑的急了,一直在原地打转,一不留神,连人带筏一起翻了个身,那几个贼人落水后越发胡乱鬼叫起来。
樊虎看得心中郁闷不堪:“自从碰到那天杀的之后,便没一件顺心的事情,鱼跃龙门每年都会有,这些道兵怎会怕成这样?难道后面还真有天罚不成?”
他只得耐起性子,设法先稳定住江岸贼兵的情绪,重新布防江面早已散乱的封锁阵线,南门城头压力顿时减小不少,趁着难得的间隙,谢迁急忙火速的将自己的想法布置了下去。
眼下火药所剩无几,酒气和菜油也已不多,弓箭杀伤力有限,奚兰的黑鸟传信中,楚昭给他出了个主意:务必将城头弓箭手分成二十人一组,每次射向目标时二十箭齐发,能大大提高杀敌效果。
谢迁心道:“这楚氏兄弟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手段神鬼莫测,真是厉害啊!”
申时,柳江北岸密林之中忽然冒起阵阵炊烟,烟雾随风流散,溢出林外,从江面看去便像起了林火。
樊虎好不容易重新布防完毕,他心中清楚,道兵心中的恐惧根本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消除,想让眼前这些惊弓之鸟现在去杀死蛟龙,完全没有可能。
此前他听到大鲤传讯的时候不已为然,等到鱼跃龙门出现后,他无条件相信了。
樊虎心道:“这些诡异的事件,不是我能想明白的,我如今只能做好攻城的本分,反正消
息早晚朝廷会知道,援兵早晚也会到来。”
从清晨一直到现在,樊虎已经连续接报,北岸不断发现有敌兵增援迹象,此刻凝神细看,心中顿时七上八下:
“朝廷的兵马怎么可能这么快赶来?即便是最近的龙州,也不可能!况且从眼下北岸林中散发出的炊烟来看,似乎林中已有不少援兵藏身其中。”
无奈之下,樊虎只能暂缓城头的攻势,重新沿着江岸再布置了一层重兵防守北岸敌兵过江突袭。
城头弓箭手分组之后,杀伤力果然大大加强,弓箭的消耗却没见增加多少。
北岸炊烟一起,南门压力再次暂缓,谢迁长出口气,明白这定又是奚兰找来的楚昭布下的疑兵之计。
他知道眼下情形,用来激励将士却是非常好的契机,谢迁于是对着城头众将士高声道:“兄弟们,你们知道北岸那是什么吗?我告诉你,那是我们的援兵先头部队发出的讯号!
眼下的血战,太平贼人比我们要更惨烈得多,我等八百之众迎战过万兵马非但守住了城池,还阵斩了贼人近半兵马,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这一战足以让天下侧目!
正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们咬牙坚持拼杀下去,援兵赶到之日,就是太平贼道崩溃之时!我等必将创造奇迹!”
不知何时,城头又陆陆续续的响起“马平必胜!”的呼声,众将士受他感染,齐声嘶吼起来,一时间“马平必胜!”的呼声再次响彻四门城头……
这一夜,谢迁没再安排突袭任务,而是吩咐众将士吃饱喝足后,轮番值守养精蓄锐。
柳江北岸这一夜却是一刻也没消停过,不时的有举着火把的骑兵自驿道来到河边,随后进入密林深处。
樊虎一刻不敢大意,他知道义父心中根本不在乎太平道众的死活,只在乎他什么时候能攻下城池擒住天机。
他心中悲不自胜:“希望北岸只是疑兵之计,再拖下去,城池久攻不下,恐怕义父会陷入癫狂,不知会做出什么骇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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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江中有一种鱼叫大鲤,柳江大鲤又有种特有的习性,每年秋季便会从柳江上游沿江而下,日夜不停地赶往马平城北驾鹤山下的龙门产卵,之后便会顺流而下,过浔江直达邬水与浔江的交界口越冬。
许多耗光体力、寿元已尽的大鲤便会在这处聚集死去,每年到了那一天,河滩边便能见到成片成片的大鲤,郁林郡城正好就处在东西走向的邬水与南北走向的浔江交界口。
自从朝廷颁布禁荤令以来,附近已经极少有渔民捕鱼,不过每年大鲤死亡的这一天,城内都是万人空巷,人人挎着篮子,背着篓子去到浔江岸边打捞大鲤,欢喜热闹的场面俨然年节之时。
本地百姓还给大鲤起了个吉利的名字——“佛鲤子”,意思便是佛爷赏赐的大鲤。
此事不涉杀生,又是自古传下的地方民俗,郁林郡守陆昉自然不愿颁令禁止引起民愤,因此这一风俗便被很庆幸的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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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达摩今年已经一百二十七岁,此刻的他身穿一件红色天竺僧袍,
正立于郁林城外的浔江岸边。
僧袍早已破烂不堪且严重褪色,秋风肆意地吹在他的身上,宽大的僧袍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他心中又想起了师尊般若多罗从前对他说过的话:“佛学将会在东方的震旦国发扬光大,你去了震旦之后,不要在南方居住,那里的国君只崇尚功业作为,却不明白佛家至理。
你可以去找求那跋陀罗尊者,他先于你前往震旦国,那本《无忧王经》中隐藏着阿育王一个重大秘密……”
菩提达摩本是南天竺香至国三王子,最初修习的是小乘佛法,后追随师尊修行大乘佛法,从那之后,他便立下宏愿,誓要将天竺国分裂的佛法思想统一起来。
嚈哒国王头罗曼对笈多王朝的入侵,给天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天竺国四分五裂,民不聊生,他的远大理想已经不可能在天竺实现。
于是他在侄子异见王的多次挽留中,乘着大船经由海路航行三年,一个月前终于来到了东方震旦国的广州。
广州刺史萧昂隆重的将他安置在云峯寺供奉了起来,同时遣人八百里飞报于京师太极殿上的那位南国至尊。
达摩的师尊般若多罗是佛心宗第二十七世祖,他这一脉与龙树、提婆的中观一脉虽同样修习大乘佛法,不过修行和传承方式上却是大相径庭。
世尊拈花一笑传心印于迦叶尊者,是为禅宗初祖,禅宗也就是佛心宗讲究的是以心印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世人眼中这种传法过程玄妙莫测,显得尤为神秘,倘若对方不能明悟自性,却又更加难以传承。
菩提达摩向广州刺史询问求那跋陀罗尊者的下落,这才知晓尊者已然圆寂了数十年,想起师尊生前的叮嘱,他决定亲自前往尊者曾经修行之地碰碰运气。
听闻尊者生前与刘宋名士颜延之私交甚笃,那颜延之又曾为零陵太守,循着线索菩提达摩费了不少心血,终于找到一处尊者曾经修行数年的所在。
此次他由水路来到郁林,却没有告诉萧昂,虽然他临行前准备了不少食物,无奈路途遥远,江岸找不到什么人布施。
食物耗尽之后,菩提达摩惊奇地发现,震旦国虽然民众富裕远超天竺,可是沿途竟然无一人捕鱼,他在船上饿的头晕眼花,苦苦熬了数日方才来到了郁林。
达摩跑到城内托钵到处乞讨,饭食倒是讨到了一些,也许是很久没吃过三净肉,营养跟不上,身体开始渐感不适。
他年事已高,为弘法不远万里而来,功业未成身先垮,长此以往不是个事,达摩于是每天来到江边打算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有幸捡到几条死鱼。
今日他运气不错,忽然发现身前岸边不远处的江面上,正飘浮着数尾柳江大鲤,那大鲤鱼白花花的肚皮向天翻着,显然已经死去。
菩提达摩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环顾四周,似乎没人,他在岸边找到一根柳条掷入江中,足下只轻轻一顿,整个人便轻飘飘的往那柳条处飞去。
快要触碰水面之时,达摩顺手在水面一抄,便捞起了一尾死鱼,足尖跟着在那柳条上轻轻一点,身形又快速的退回到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