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说起要分财主家的粮食,顿时一呼百应,在场的众人轰然叫好,不光是来闹事的乡民,就连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响应。大部分人已经挽起袖子,回过身准备往外走了。
蒋南平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局面,当下喝了一声:“大家不要乱!听我说一句。”
可是群情激奋之下,现场的声音有非常嘈杂,大部分人都没有听到蒋南平说什么,仍然转头往外面走。
忽然间听到一个声音喊道:“大伙儿等一等!”声音不算太高,但是中气十足,在场众人一个个都听得非常清楚。
大家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华先生。
就听华先生正色道:“各位乡亲,大家如果现在就去财主家里可要想清楚。你们到我这里来不过是纠纷,可是要到刘立初、黄善人他们家里去抢东西那就是聚众闹事,公然抢劫!闹事和抢劫都是什么罪,我想大家都知道吧!”
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有一大半全都站住了脚。大伙儿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是什么叫闹事,什么叫抢劫,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一听到说犯罪,谁心里不害怕?
白胡子老头杨双路也是个谨慎、稳重的人,当下说道:“大伙儿不要乱,听老汉我说一句,现在到几个财主家里闹事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还是听一听华先生和蒋先生怎么说。他们俩都是朝廷里的大官,又都是明白人,肯定不会害我们的。”
一边说着他向蒋南平作了一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蒋先生,我们这里都是山野村民,喜欢凭着一时之勇,您可千万别见怪。”
这杨双路到底是个有见识的人,一眼就看出蒋南平的身份不一样,因此就拿话捧着他,免得让村民们惹出什么祸事来。
蒋南平笑道:“大家也是一时气愤,可以理解。至于这田地的问题嘛...”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有人大喊:“还谈什么田地,石羊乡九成的田地不在我们这些真正种庄稼的人手里,不是被那些财主们贱买了去,就是把他们给抢去了。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到头来都是给他们拿了,这还算是什么世道!”
这个人这么一说,大家的情绪又愤怒起来,七嘴八舌地一阵嚷嚷。
蒋南平很有耐心地听着大家把情绪发泄完了,这才道:“大家不要着急。其实县里早就知道了大家的难处,我这次下来,就是来丈量大家的土地。哪些属于大户的,哪些不属于财主的,我们这一次都要算的清清楚楚。”
他一说丈量土地的事情,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这几年来每年都有丈量土地的工作,但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财主们的土地一分没有少,穷人的土地倒是越量越多,相应的交的租子也就更多了。
大家都知道县里下来的人早就被财主们给收买了,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可是这次蒋南平说得这么义正言辞,难道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场子里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蒋南平,全都默不说话。
蒋南平笑了,问:“怎么,大伙儿对我刚才说的话不相信?”
杨双路捻一捻胡子道:“蒋先生,您是大人物,一言九鼎,您的话我们怎么能够不相信呢?只是,您可能是初来咱们石羊乡,具体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蒋南平问:“杨先生,您说的情况是什么?”
“咱们石羊乡号称济阳第一乡,大户人家的数目比济阳其他地方的大户人数加在一起还要多。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根本就想象不出来。”
蒋南平笑道:“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杨先生,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说一说。”
杨双路转头看了周围一眼,显然很有顾虑。他沉吟片刻,道:“这么说吧,蒋先生,别说是济阳县令、济州知府,就算是朝廷里面再大的官儿,到了这儿也那他们这些人没辙。就拿那个黄善人来说,他曾经放出话来,就算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到了石羊乡,也得亲亲热热地跟我称兄道弟。黄善人说过,他们家就是一个大染缸,不光是什么料子的布,到了他这里,他想染什么颜色就染成颜色。”
蒋南平笑了,说道:“杨先生,你要这么说还真是提起了我的兴趣。行,我到石羊乡的第一站就去拜访拜访这位黄善人。”
他转头看了周围一眼,又道:“听大家刚才这么说,石羊乡九成的土地不是姓刘就是姓黄,再不就是跟着几个大户人家姓了,是吧。”
“对,没错!”大家一致嚷嚷起来,“咱们这儿还叫什么石羊乡啊,干脆就叫刘家屯或者黄家庄算了,这儿全都是这些大户说了算。”
蒋南平举起双手往下压了一压,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各位乡亲,大家听好了。不过这里是叫石羊乡还是别的什么,它都是咱们天顺的治下,也该皇帝陛下管辖,不是由什么黄善人、刘善人管的。”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大家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全都盯着蒋南平看。
蒋南平续道:“刚才我说过,这次来就是为了丈量土地的事情。石羊乡的土地一日不量清楚,我蒋南平一日不离开石羊乡。可能大家要问,怎么样才算是量清楚了呢?很简单,那些土地原本是属于大户们的,我要记录;哪些土地是大户们公买公卖的来了,我也要记录;哪些是用手段贱买来的土地,我更要记录;还有那些隐藏在大户名下的土地,被他们巧取豪夺的,我还是要记录。”
大家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没想到蒋南平对石羊乡的土地买卖了解的这么清楚,看来这位蒋先生还真不是白来的。
蒋南平又道:“大家放心,我这次来不但是要把丈量土地的事情弄清楚,还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和大家的利益切身相关!”
大伙儿一听精神又是一震,问:“蒋先生,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蒋南平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几个字就能够概括出来,那就是’耕者有其田’!”
“耕者有其田!”大伙儿把这五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还是不太敢相信。
杨双路问道:“蒋先生,你的意思是,让每个种田的人都有自己的土地?”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那个瘦瘦的黄脸汉子上前道:“绝大部分的田地都在财主们的手里,我们穷人那什么去种地呢?”
白汗巾脸色一变,问道:“蒋先生,你的意思是朝廷要派兵把这些财主们全都抓起来,把地全都给分了不成?”
蒋南平向着白汗巾微笑着摇一摇手,道:“这位大哥,你想多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大户们违反了律法,朝廷凭什么派兵来没收他们的田地?不过杨先生说的对,耕者有其田的意思的确就是说让大家都有地种。只要是石羊乡的乡民,只要具备劳动能力,朝廷都会给他一份土地。”
杨双路迷惑地问道:“蒋先生,你能不能说得更加清楚一些,这些土地到底从哪里来,难道是开山辟林,重新开出一片土地出来?”
蒋南平笑道:“当然不是这样,说到底,这些土地还是在石羊乡,全都是石羊乡现有的土地。”
他见众乡民百思不得其解,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大家都承认吧!”
杨双路一愣,问蒋南平:“蒋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朝廷要把石羊乡的田地全都收回去不成!”
蒋南平点点头道:“您说的对,也不完全对。收回去是肯定的,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些土地说到底都是皇家的,就算是收回来也不为过!”
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全都大哗。大家按捺不住愤怒,纷纷要上前跟蒋南平讲理。蒋南平摆一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道:“当今圣上是有道明君,难道会做那些强取豪夺的土匪行径?收回土地有很多种方法,朝廷用的方式是买!”
“买!”杨双路一惊,问,“您是说朝廷从我们手里买进土地,再卖给我们?”
“是啊!”白汗巾跟着说,“要这么着的话朝廷不就成了做买卖的商贩了,低买高卖,从中狠赚一笔?”
蒋南平道:“天下的财产都是朝廷的,朝廷会在乎这笔钱吗?大家放心,从你们手里买过来的土地,价格全都会和市价一致,对于特殊情况的,还会酌情高于市价。当然,具体什么价格,后面自然会有公示出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反正一句话,从大家手里买来的田价钱绝对公平合理。”
杨双路道:“那么下一步再怎么办呢?重新把土地卖给我们?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财主最占便宜,因为他们的钱最多,买的土地自然也就最多了!”
蒋南平微笑道:“杨先生,朝廷不会卖地给你们,朝廷要做的是分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