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蒋南平说出“八百斤”这三个字的时候,人群中竟然没有鸦雀无声,听不到半点声音。倒不是这些人不想说话,而是他们被蒋南平的这个数字给惊呆了。
好半天,白汗巾汉子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八百斤?你是说亩产八百斤?”
“我一点都没有打诳语!”蒋南平非常严肃地说道,“就在平州府的句阳县,刘各庄。在场的诸位应该有人知道,那里盛产小米。”
人群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喊道:“刘各庄吗,我知道,前两天那里还有后生到咱们乡里来卖小米。那小米真的不错,粒大饱满,的确是上好的货色。可是那里的亩产是多少还真不知道,就知道咱们整个济州府的小米都是从刘各庄进的,看来那里的产量确实不错。”
白汗巾汉子道:“这位先生,您说的这个刘各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蒋南平笑道:“刘各庄有一片八百亩的农田,专产小米,亩产八百到九百斤左右。负责在那里种田的农夫,就是华先生教出来的。”
众人都是一怔,一齐看向华先生。白胡子老头问道:“华先生,这位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华先生点点头:“没错,那里的十名农夫都是我的学生,不过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蒋南平一看众人的情绪缓和了,趁热打铁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吧,华先生不是一般人,当年他可是京城里工部衙门的大官,他的本事有多大咱们恐怕想都想不到。”
“工部?”白汗巾汉子挠一挠头皮,“这是个什么衙门,比咱们州府老爷的衙门还要大么?”
白胡子老头一巴掌扇在白汗巾的脑袋上:“你个废物,光知道撑饭,也该做一点学问了。工部管着咱们天顺皇朝所有的工程,什么建房子、修桥、修路,开矿、冶炼都该工部管。”
他转向华先生,脸上带着钦佩的神情道:“怪不得华先生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官,我们这些乡野百姓真是眼拙了。”
蒋南平见这位老者说话沉稳,颇有见识,于是上前拱一拱手道:“这位老先生,敢问您尊姓大名?”
那老头连忙回礼道:“小老汉贱姓杨,大名双路,世代都住在石羊乡,请问您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蒋南平报了自己的名字,
杨双路又道:“小老汉冒昧地问一句,蒋先生和华先生是什么关系?”
蒋南平看了华先生一眼道:“我和华先生是多年的好友。这石羊乡的义学,就是我和华先生一起建的。至于学校里教什么内容,也是我来安排的。”
杨双路悚然动容道:“蒋先生莫不也是京城里来的?那真是恕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了。”
蒋南平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身份。
杨双路道:“蒋先生,华先生,实不相瞒。今天这些乡民也不是故意来吵闹华先生的。大家心里都明白,华先生,还有五爷为了乡里孩子们的学业着实操了不少心思。只是如今要
想出人头地,只有考取功名一条路。而要考取功名,只能苦读圣贤之书。可是孩子们回去跟父母说,华先生和其他一些先生每天教的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大伙儿看着离院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孩子们都还没有准备,这心里也是着急啊!”
蒋南平看义学门前是一溜宽大的石阶,于是招呼杨双路、白汗巾的汉子等人坐下,自己在他们身边,看了看大家,问道:“问大家一个简单的问题。大家认为什么样才是出人头地呢?”
白汗巾汉子乐了,抢着回答道:“蒋先生,这还用问吗?中举人、中状元,做了朝廷里的官员,这才叫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我虽然不认识多少字,但是祖祖辈辈都跟我们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参加科考哪里来的出人头地呢?”
”可是全天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种各样的活计只怕有上千种之多,难道只有科考才是正途吗?”
白汗巾汉子诧异地看着蒋南平,道:“这还用问吗?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规定的吗?”
杨双路捋一捋自己的白胡子,煞有介事地说道:“蒋先生,自古以来都说士农工商,读书人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虽然说咱们农民排在第二位,可是现如今谁把咱们种田的放在眼里,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去做官,然后衣锦还乡,在乡亲们面前露一露脸。”
蒋南平道:“各位乡亲,你们都是明白人。虽然都说士农工商,读书人放在第一位,可是咱们的衣食住行是否全靠读书的士子呢?显然不是,吃饭需要咱们种田人、穿衣需要桑农和织布匠、住房子、走路离不开工匠建桥修路,也就是说实际上天顺朝是靠这些手艺人在养活全天下的人。”
大伙儿听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蒋南平到底要说什么。
就听蒋南平续道:“如果我们能够让农民多种粮食,让工匠的房子建得更坚固,让大家的衣服穿得更加舒适,那么大家岂不是由此安居乐业,咱们的天顺是否也就愈加强大?”
杨双路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蒋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南平道:“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朝廷不光会重视科考的举子,也会重视这些种田、建桥、修路的工匠,会专门培养这样的人才,也会建立专门学校研究怎么让地里多产粮食,织更好的布!”
众人这才有些明白。白汗巾汉子道:“蒋先生,你的意思是,朝廷以后的科考不单考孔孟圣贤的书,也会考你说的这些学问,是吗?”
“这是后一步的事情,但是请大家放心,华先生教给孩子们的学问绝对有用,而且学过这些学问的孩子们今后不一定非要科考,也能够出人头地。因为虽然都在说士农工商,但是今后这四行人并没有高低,大家一律都是平等的。”
大家听得瞠目结舌,因为蒋南平的说法他们都是破天荒第一次听说。自打出世以来,大家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人人平等”之类的话。
白汗巾的汉子突然冷笑一声,道
:“蒋先生,你话说得轻巧,可是真要是做起来只怕大家都会笑掉大牙。从来都是听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财主老爷的儿子生下来就是财主,咱们穷鬼的儿子生下来就是穷鬼,除非考取功名否则哪里能够出人头地。蒋先生,你别用大话来诳我们!”
蒋南平微微笑着,知道如今说什么大家也不会相信,也就不再多说。不过他心里有底,自己向大家承诺的事情到了公子爷那里也一定会通过。
他对白汗巾的汉子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一句,如果华先生教给你家孩子种田的方法,让你家的亩产超过八百斤,你愿意吗?”
白汗巾汉子眼睛一亮:“那当然愿意了,现在一斤粮食五文钱,一百斤就是半钱银子。如果按照一亩四百斤算的话,一亩地只能收二两银子,现在亩产翻了一倍,一亩地我就能收四两银子,谁会嫌钱少呢?”
蒋南平又问:“你们家有多少地?”
白汗巾道:“有十亩薄田。”
“按照一年两季来算的话,一年你可以收八十两是吧?刨去买种子和杂七杂八的损耗,你一年落到手里的能有多少?”
白汗巾脑袋里面算的飞快,蒋南平刚一说完,他就脱口道:“落到手里就有六十八两,这比往年要多整整三十两!”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放光,满脸通红,就好像这六十八两银子已经落到他的口袋里一样。
蒋南平笑道:“怎么样,所以说华先生教的这些学问也并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能够落得这么多的实惠,不是吗?”
白汗巾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咱们庄稼人讲究的就是实惠。还有什么比白花花的银子更重要的呢!别说,我们家的铁蛋儿读书认字没什么兴趣,可是一说到种田、搬弄种子那可真是一把好手。他在华先生那里还学了几手绝活,前两天田里的稻子差点倒伏了,被他弄了几下,竟然还起死回生了。行,要是真按照您所说的这样,那我们家还真有希望。”
可是,白汗巾虽然笑逐颜开了,旁边的不少人的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其中一个瘦得皮包骨头,不住咳嗽的黄脸汉子看着白汗巾手舞足蹈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唉,有什么用?地全都是刘立初、黄善人他们的,我们不过是些佃户,就算是亩产一千斤,一万斤又怎么样?”
杨双路道:“黄三,那可不一样。黄善人他们规定一亩地给三百斤的租子,剩下的都是你的,你种的越多,收成就越多,这有什么不好吗?”
黄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狗屁善人,不过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就算是我收了一万斤粮食,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把租子调高,到时候剩下给我的能够有个百把斤我就谢天谢地了。“
黄三刚说完,旁边就有人挥着拳头大喊:“什么刘立初、黄善人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混账,大伙儿别在这儿废话了,我们一起杀到他们家里去,把属于我们自己的粮食全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