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伤势如何?”石猛关切问道。
“无碍,战损如何?”左校尉正全力调整体内气机。
石猛握紧拳头沉声道:“伤了三十人,阵亡二十人。”
左校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紧锁的眉头掩饰不住心中的哀伤。
“小浔哥,沈留香快不行了。”孙无紧张道。
姬浔连忙两指搭脉,自己的丹药自己最清楚,沈留香的伤势不应如此之重。
“咳咳,小兄弟,别忙活了,我已经回天乏术了。”沈留香咳出一口黑血缓缓道。
姬浔皱了皱眉,沈留香体内生机怎么会流逝如此之快,疑惑看向沈留香。
沈留香仿佛知道姬浔心中所想,苦笑道:“五年前我的妻子凝香并不是昏迷不醒,而是已经香消玉殒。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寻的是令凝香死而复生的丹药,这就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孙无愕然道:“死而复生?怎么可能!”
姬浔亦是摇了摇头,以八百年前大秦王朝始皇帝之权柄,集天下炼丹之士,不是仍是练不出死而复生的仙丹吗?
沈留香顿了顿道:“我沈家世代从医,珍藏的灵药不少,凝香自小体弱多病,我费尽心血炼制出两粒返魂丹,以期能最后关头逆天改命,可惜仍是徒劳无功,所幸竟是吊住了凝香的一口气,令其尸身不腐。”
沈留香深情望着被焰魄钉在地上的凝香,凝香挣扎着想要脱困,可惜只剩下一只手,无可奈何。
姬浔暗暗松了口气,这返魂丹既然能吊住凝香的一口气,那唤醒宇文无极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那凝香怎么会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这半夏镇的百姓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左校尉隐含怒意的声音传来。
沈留香叹了口气懊悔道:“数月之前,一名公子找到我,说是有办法能救回凝香。起初我并不相信,不过与那位公子一番交谈下来,发觉公子医术超群,所言似乎可行。那时的我已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成活马医治了。按照他的方法,我炼制出了药剂让凝香服下。当晚子时,凝香的手指竟是动了动,我欣喜若狂,一把抱住凝香深深呼喊她的名字。可凝香毫无反应,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我,破窗而出。我发了疯似地追出去,但凝香早就跑没影了。我在镇里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凝香的影子,无法我只好先回到大宅。回到凝香房内竟是发现凝香安静躺在床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凝香嘴角的血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然发生了。待我出门打探后,得到镇里有七人莫名死在家中的消息,死者均是死状狰狞,脖颈被咬穿而死。我知道是凝香干的,那药剂肯定有问题,我不敢报官,我怕凝香复生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沈留香撕心裂肺的哭泣起来。
左校尉调息完毕,霍然起身,怒喝道:“愚昧,就为了你在意的一个人,这镇里两千人都陪葬了,二千人啊!”
左校尉大踏步走来,阿瞒魁梧身躯挡在了左校尉面前。
左校尉冷冷道:“让开!”
阿瞒无动于衷,纹丝不动。
“校尉叫你让开!”石猛一天之内战死这么多袍泽,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气,此刻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还敢挡在面前,双手抓住阿瞒的双肩,使出七成力道,想要让阿瞒吃痛求饶,这使劲才发现阿瞒的体魄堪称坚硬如铁,不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阿瞒原本冷冷的表情转为不耐烦,双手探出一手抓住石猛肩头一手抓住腰带,石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出去老远,压碎一张木桌,看得羽林卫将士一愣,旋即爆发出哄然大笑。
“老石,你今天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软的跟个娘们一样。”一个跟石猛关系交好的羽林卫调笑道。
石猛一个鲤鱼打挺,破口大骂道:“放你娘个臭屁,老子什么时候都坚硬如铁!”
石猛转头气势汹汹朝阿瞒而来。
阿瞒微微皱眉,做好动手的准备,石猛不带气机的用力捶了捶阿瞒的胸口,竖起大拇指道:“好小子,这身筋骨任是了得,老子服气!”
石猛随即换了一副自认为极其和蔼的面容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子,阿呸!我叫石猛,添为羽林卫副尉,现在正好缺一个副手,考虑一下吧?”
姬浔原本还在担心石猛会大动干戈,没想到会是这幅场景,微微有些错愕。
被石猛这么一打岔,左校尉神色放缓许多,对着姬浔道:“我有话问沈留香,不会动手。”
姬浔暗舒一口气,要真是与这为国而战的羽林卫对上,虽说不惧,可这心里上真说不过去。
“阿瞒,让左校尉过来。”姬浔尤有不甘的用真炁查探着沈留香的体内。
左校尉来到沈留香面前半蹲下,一拳呼啸着打在沈留香脑袋左后方的沉重木柜,木柜化为粉末,面色阴沉道:“说,你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外面的怪物有无其他办法可以消灭?”
沈留香眼神涣散,无力道:“我在炼制那公子所说丹药之时,曾经以身试药,药力将我生机全部锁在体内,它们视我为同类,不会伤害我。更何况凝香还有一丝意识能够认出我,有她护着我,这些怪物也伤不到我,这也是我今日必死之由,这一箭洞穿我肺腑,体内生机不停流逝,已是回天乏术了。”
沈留香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些怪物只有破坏头颅才能杀掉。凝香复活后,夜晚一直四处吸食活人精血,而被凝香咬过的人在头七一过就会变成外面一般的怪物,追着活人啃咬。很快半夏镇就变成了一座死城,我从那人给的药方中反推
炼出抑制的药粉,并以凝香为主喝令控制怪物。这些怪物就一直被困在半夏镇中,而且咬了他人,他人也不会再起尸变。如今我已是挺不住了,我担心凝香会再度吸人精血,这些怪物也会脱城而去。”
众人闻言表情凝重,要是让这些怪物离城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小兄弟,在下有一事相求。”沈留香呕出一口鲜血道。
“你说。”姬浔收回手叹了口气道。
“有劳你们砍掉凝香的头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时候让这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了,我和凝香黄泉再见。左校尉,对不起,我不想的,外面有我的叔叔伯伯,有看我长大的街坊邻居,我不想的。。。”沈留香一脸懊悔,泪水不停滑落。
姬浔看着沈留香悲痛的模样,缓缓起身来到仍在不停咆哮的凝香面前,凝香獠牙又长了许多,见姬浔过来鬼爪一阵乱舞。
姬浔轻声道:“你也很痛苦对不对?但又舍不得沈留香,宁愿成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凝香死气沉沉的眼中略过一丝清明,手中鬼爪顿了顿,狰狞的脑袋朝着姬浔艰难机械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恢复原状,煞气腾腾,面目狰狞。
“我明白了。”姬浔话音未落,手中刀光一闪,凝香头颅飞起,恰好滚落至沈留香面前,无头尸体煞气消散,鬼爪无力垂下。
左校尉和石猛两人眼中精光一闪,震惊程度不亚于见到阿瞒的体魄,好刀法!姬浔抽刀迅猛,收刀干脆利落,这一刀毫无蓄力就能砍断人的脑袋,在华夏十六卫中只有各自精锐才能如此轻易做到,这还没算上这怪物躯体的坚硬如铁。
沈留香深情看着凝香的头颅,竟是回光返照的恢复了几分气血,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交给姬浔。“这是我沈家密室的钥匙,里面有我多年来的医术心得。小兄弟你医术不错,若是返魂丹救不了你的长辈,自可再寻觅一番,但切勿步我的后尘。”
沈留香温柔地捧起凝香的头颅,喃喃道:“凝香,人生当苦,良人当归。你是我生命中的那一丝甜,奢望着你的回来,却将你弄成这番模样,今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我等你。”说罢深情吻住了凝香的嘴唇。
看到这一幕,众人心中不免有几丝慨然唏嘘。
沈留香生机已绝,抱着凝香的头颅就此逝去。
“吼!”门外的怪物吼声逐渐响起,果如沈留香所言,没有了凝香的压制,这成千的怪物定然会离城而去,本能寻找活物吸食精血。
“校尉,怎么办?”石猛握紧手中钢刀问道。
左校尉略作思量道:“目前外面的怪物仍在大宅附近,之前打探过半夏镇东西南北四门中三门封死,仅余我们进入的东门。我们冲出大宅,将此地情况飞鸽传书给最近的羽林卫大营,最后死守东门。”死守东门四字,透露出沉重如山的肃杀气息。
羽林卫众人脸上没有出现丝毫的疑惑和畏惧,华夏铁骑从不惧死战。
姬浔听到这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答案,心情有些凝重,八十人对上千余不畏疼痛的僵尸,怎么算都是输多赢少。
“姬浔,你们三人跟着我们冲出大宅,到了东门你们就安全了,可自行离去,切记走的远一些。”左校尉吩咐完羽林卫布置后,转身对姬浔三人郑重其事说道。
左校尉心底对姬浔三人是极为欣赏的,这三个小子身手不俗,眼界不低,此次若是葬身于此,实在是太过可惜。
原本还在纠结是走是留的姬浔,心中下了决断,抬头抱拳笑道:“多谢左校尉,我们三人自当从命。”
左校尉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失望。
大战当前,左校尉也不便多想,自身伤势可是不轻,脑中盘算如何最小战损突破至东门,以羽林卫大营的骁骑速度,得死守一日才行,可守得住么?守不住也得守!
恶战在即,羽林卫众人各自备战,无人注意姬浔三人动作。
姬浔当前而走,阿瞒和孙无紧随其后,在姬浔即将打开大门时,石猛才猛然惊觉失声喊道:“臭小子,你们干什么?不要命了!”
姬浔抓住大门的手顿住,转头洒然笑道:“羽林卫众将士不惜以命守城,小子打心底佩服,那为何独独我们三可以置身事外?”
不待左校尉等人回答,姬浔气机猛然提升,阿瞒和孙无亦是气机暴涨,如山岳般压来,羽林卫众将士竟是气息为之一滞。
姬浔换了张面孔,配合上脸上的疤痕可谓是戾气十足,杀气腾腾,拔出偃月朗声道:“华夏铁骑战阵悍勇,众羽林卫将士,可敢一战!!!!”
“战!战!战!”众羽林卫将士受姬浔感染一齐轰然应声,近百人的吼声竟盖住了屋外的怪物嘶吼声,死有何惧!羽林卫的荣耀是靠一代代将士鲜血染成的,不容任何人亵渎。
石猛咆哮着拍打着胸口,再怎么也不能被这三个毛头小子比下去,左校尉粗旷脸庞罕见的露出一丝笑容,原本低迷的士气一下气势如虹,一种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决然意味弥漫开来。
姬浔毅然打开房门,率先跃入犹如蚁群的怪物群中,刀芒大盛,身影顿时被淹没。
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半夏镇内大战落下帷幕,真是一场血腥鏖战。
羽林卫无人畏死惧伤,就算身负重伤,仍是拼尽全力斩杀怪物,在付出近四十余条羽林卫将士性命,其余皆负大小伤势的惨烈代价下,半夏镇内所有怪物全部被斩杀!
石猛靠着破败石墙坐倒在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股腥甜的味道,有气无力道:“孙无啊,你小子不错啊,身手不赖,怎么样,有
没有兴趣来羽林卫啊,老石我绝对给你们大开方便之门。”
孙无动作娴熟地在伤口上敷上止血伤药,尤其是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这伤口是僵尸偷袭石猛背后,孙无硬生生用左肩挡住。
石猛虽然感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已经铭记心中。
孙无将包扎的布条咬结实,疼得呲牙咧嘴,但依旧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道:“老石啊,不是我说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小浔哥刀剑双绝都不说了,我阿瞒哥的生猛你见识了吧,这枪忒霸气,招揽我们得下血本呐。”
石猛本想反驳可心虚的很啊,阿瞒这小子何止天生神力,这长枪在他手里有如活物,次次洞穿僵尸的头颅,枪术冷冽杀伐,透露着一往无前的决然,膂力惊人程度,连自己这个久经沙场的猛将都自惭形秽不过。
而那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姬浔竟然是魂魄境修为,起初单手持刀杀入战阵,刀势霸道绝伦,划破长空,挟带呼啸风声,已是震撼莫名,但是这一手刀法扔到哪个军营都是佼佼者,之后更夸张的是姬浔左手持刀,右手持一柄断剑,剑势如长虹贯日,一路砍杀过去,数次负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石猛本就是心大的人,这三个好苗子不信左校尉不动心。
姬浔汇合左校尉后竟是配合无间,犹如多年的战友,威力提升何止一倍,这放心将自己后背交给对方的默契,战阵上没有磨练几年哪能出来?
石猛叹气道:“哎,现在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忽然,石猛鼻尖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抬眼望去,孙无这混小子正拿着一个酒壶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丝毫没有给自己喝的意思。
石猛馋的口水都留下来,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好歹我们也一起杀过敌,有好酒也不分我一口,太不够意思了,馋死老子了!”
孙无瞥了一眼石猛,嗤笑一声道:“切。”
石猛馋的不行了,发狠道:“给我喝几口,到了京城,老子请你去最贵的酒楼喝最好的酒!”
“这才像样嘛。”孙无嬉笑着将酒壶凑到石猛嘴边。
石猛刀法走的是刚猛路子,现在双手脱力举都举不起来,酒壶一到嘴边猛喝了一口,是两浙路的秦淮春,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酒入腹中腾起一股暖意,“好酒!”石猛忍不住舒坦道。
“妈了个巴子的,老石你不仗义,有好酒也不说一声,孙无,给我也来一口,疼死我了。”不远处一羽林卫急吼道,这下可好,不管伤的多重的羽林卫将士都对着石猛骂骂咧咧起来。
孙无一脸愕然,经过如此血战,不管是将校还是士卒,脸上都没有颓丧气息,这就是沙场磨砺出来的血性么?
“阿无,多拿些酒出来,让羽林卫将士喝一些,不够从阿瞒那拿。”姬浔环顾四周,大概确认了羽林卫众人的伤势情况后平静吩咐道。
姬浔说完缓缓行走在尸体见,口中轻声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左校尉一身血污来到姬浔身后,平淡问道:“这往生咒真能普渡这冤死的上千冤魂?”
“求一个安心罢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踏实。”姬浔双手合十继续超度。
左校尉安静等着姬浔替半夏镇的百姓还有自己死去的袍泽超度。
华夏铁骑重军功,崇武好战,姬浔三人的表现已经博得了左校尉的认可。
姬浔虔诚念完往生咒,从灵戒中取出一壶酒扬了扬,试探问道:“能喝?”
左校尉扬眉道:“废话!”
左校尉一把拿过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咦了一声疑惑道:“这酒?”
姬浔接过酒壶笑而不语,缓缓喝了一口。
左校尉心下了然,这酒中混杂了上好的灵药,喝了这酒能稳住伤势,恢复起来也是快了许多,放在市面上以羽林卫的俸禄八成买不起。
姬浔如此低调行事,是不想让羽林卫将士感觉欠了人情,左校尉重重抱拳道:“左沧峰在此谢过!”
姬浔此刻才知道左校尉的全名叫做左沧峰,将手中酒壶随意抛向左沧峰。
左沧峰也不矫情探手接过,再饮一口赞叹道:“果然好酒。”
姬浔问道:“接下来如何?”
“等后援人马到后打扫战场,将此地之事禀报京城,后面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了。死了这么多人,八成是以瘟疫的借口遮掩过去,可惜了,这半夏镇就这么荒废了。”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左沧峰,心中也是一抹凄凉。
“是啊,可惜了。”姬浔望着大宅方向,不知是说半夏镇还是沈留香。
太阳缓缓升起,照在众人身上驱散了那仅存的寒意,姬浔抱拳道:“左校尉,我们三人去过沈留香的密室后就会离开半夏镇,就此别过。”
左沧峰洒脱道:“你们三个保重,后会有期。”
姬浔三人朝着大宅而去,石猛喝完酒后,感觉力道恢复了许多,起身来到左沧峰身后:“校尉,不拉他们进羽林卫?”
左沧峰将手中酒壶递给石猛,平静道:“急不得,我们与他们的交情还不到那一步,交浅言深殊为不智,更何况你觉得他们会在意你那小小的副手职位么?”
石猛挠了挠头道:“似乎真瞧不上。”
左沧峰拍了拍石猛的肩膀,笑道:“那不就是了,记得京城请他们喝酒的时候喊上我。”
石猛嗅了嗅酒壶中飘出的酒香,大声道:“绝对落不下左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