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似曾相识燕归来
从旧金山飞到上海的航班,预计下午6点过后抵达。因为飞机晚点,加上办理入关手续,袁瑞朗与方玉斌一直在候机厅等到晚上8点。趁着等候的时间,袁瑞朗介绍说,这家风投基金的总部在美国加州,近年来在中国投资了多个产业。新上任的亚太区总裁叫维尔特曼,是从欧洲区调过来的。因为还没打过交道,袁瑞朗对维尔特曼的背景也不甚了解。
随着人流,两名穿深色西服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是标准的东方面孔,另一人一头金发,身材魁梧。袁瑞朗打起精神,大老远就朝这两人挥手致意。
东方面孔的人小跑着过来,与袁瑞朗打招呼,口里操着台湾腔。接着,他又用英语将身旁的西方人介绍给袁瑞朗。留学美国多年的袁瑞朗能说一口地道美语,他与这位西方人握手寒暄。
小县城里长大的方玉斌,当年靠着苦读,背下的英语单词不少,但听力与口语却不敢恭维。瞧着袁瑞朗与客人言笑晏晏,自己只能呆呆立在旁边。他吃不准,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是否就是新官上任的风投基金亚太区总裁维尔特曼。当着客人的面,他也不便直接询问袁瑞朗。
袁瑞朗看出了方玉斌的心思,用中文介绍说:“这位吴先生祖籍台湾,如今是基金亚太区投资总监,以前的亚太区总裁带着老吴来过上海多次,我和他也是老朋友了。布朗先生是新上任的副总裁,维尔特曼先生和他的秘书还在里面等候托运行李。布朗说,维尔特曼也是位华人,日后交流起来,不会有什么障碍。”
方玉斌一面与客人握手,一面在心里寻思,敢情这维尔特曼是个假洋鬼子!
又过了五分钟,布朗朝旅客出口的方向挥舞起手臂,对面推着行李的一男一女也朝他挥手微笑。转过头,布朗说:“维尔特曼总裁出来了。”
方玉斌的听力再差,这句话也能听懂。他顺着布朗挥手的方向望去,却惊得合不拢嘴。难道是自己眼神恍惚,产生错觉了!再定睛一看,没错呀,就是他!
方玉斌把目光投向袁瑞朗,只见对方也是一脸错愕。从袁瑞朗的表情,方玉斌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两人同时产生错觉的概率几乎不存在,事实只能是,他们都看到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一幕。
没错,朝自己走来的维尔特曼总裁,不仅是地地道道的华人,更是一位熟人。这个假洋鬼子,不就是当年费云鹏的秘书,后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总经理燕飞吗?
正当两人发愣之际,维尔特曼,不,应该叫燕飞,已走到身前。他脸上挂着微笑,主动伸出右手:“袁总、玉斌,我们又见面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笑容与口音,都是那般熟悉。袁瑞朗缓过神,伸出手:“没想到是你呀!”
方玉斌也强装出镇定,笑着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燕飞扭过头,对吴先生说:“怎么样,我没吹牛吧?在美国时
我就告诉你,我和袁总是老朋友。”
众人拖着行李往外走,袁瑞朗对吴先生说:“老吴,这可是你的不对。我和燕飞既然是熟人,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一直以为,维尔特曼是个洋人。”
吴先生说:“这可不能怪我。总裁跟我们打了招呼,让保守秘密,说到时给老朋友一个惊喜。”
“我们可不止老朋友那么简单。”燕飞说,“当初我们在一家公司,袁总是总经理,我是他的副手,玉斌是投资总监。袁总离开后,我接了他的班,在我之后,玉斌又升任总经理。”
袁瑞朗与方玉斌点头称是,但他们更清楚,彼此之间的恩怨情仇、利益纠葛,远比这几句介绍复杂得多。
来到停车场,方玉斌摁动车钥匙,奥迪A8轿车的灯闪了一下。离开荣鼎后,方玉斌一直使用这辆费云鹏送给自己的轿车。一旁的燕飞问道:“你怎么还在开这辆车?”
这个问题,袁瑞朗也问过。当袁瑞朗与燕飞见到这辆轿车时,总会条件反射地问出同一句话,大概并非巧合。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对两人来说既是高峰亦是悬崖。他们在这里获得无数荣光,也由此跌落深渊。这辆一度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总经理座驾,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愫。
燕飞听完方玉斌的解释后,坐进了这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轿车。他瞟了一眼窗外的夜景,接下来从机场到酒店,一路上便不再说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方玉斌,也装出打瞌睡的模样。其实他心事重重,哪还有一丝倦意!
接机之前,袁瑞朗曾与方玉斌商量,第二天上午,让美国客人在宾馆休息,倒一倒时差。下午,双方再来公司举行正式会议。不过经历了昨晚那一幕,袁瑞朗与方玉斌一大早便不约而同来到公司。
方玉斌止不住摇头叹息:“想不到,想不到!真是冤家路窄。”
袁瑞朗也是一脸苦笑:“昨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维尔特曼,燕飞?唉,这世界可真小呀。”
袁瑞朗手上的烟一支接一支:“难怪我之前去打听维尔特曼的背景,人家什么都不肯说,原来是他有意隐瞒。昨晚燕飞坐你的车,我就趁机挤到老吴车上,使劲跟他打听。据老吴说,燕飞去美国后,在一家商学院进修了几个月,接着就加入这家风投基金。此前,他是欧洲区副总裁,负责西欧地区业务,这次因为亚太区总裁离职,上头把他调了过来。”
方玉斌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燕飞出现在咱们面前,只是一种巧合,并非有什么阴谋。”
“但愿如此吧。”袁瑞朗说,“他说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惊确是惊,是不是喜,只有天知道。”
烟停不下来,袁瑞朗喉咙干痒,咳嗽了几声。他抿了一口水,说:“其实,燕飞纵然心中有恨,也应该去恨丁一夫与费云鹏,不该恨咱们。把他撵出荣鼎,咱俩可没这本事。”
“话虽这样说,不过丁一夫已经死了,费云鹏高高在
上,权势熏天,又不是他燕飞恨得上的。”说这话时,荣鼎公司那一幕幕腥风血雨不禁浮现在方玉斌脑海。
袁瑞朗掐灭烟头:“说到底,咱们和美国公司是白纸黑字签了协议的,大家都得按合同办事。即便燕飞当上了亚太区总裁,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句话,袁瑞朗既是安慰方玉斌,也是夜路吹口哨,给自个儿壮胆。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袁瑞朗拿起电话,只听公司前台的行政人员说:“袁总,有位先生在门口,他说是你的老朋友,想要见你。”
“哪个老朋友?”袁瑞朗问。
“他说自己姓燕,从美国来的。”前台人员回答道。
“请他进来。”袁瑞朗知道,燕飞不请自来了。他心里也在嘀咕,说好的下午见面,怎么上午就跑来了?
走进办公室,燕飞主动打起招呼:“袁总,你好!哟,玉斌也在这儿。”
袁瑞朗拿出书柜里的上好普洱,沏好茶,递到燕飞面前。袁瑞朗说:“你一路舟车劳顿,怎么不在宾馆里好好休息?”
燕飞笑着说:“或许是时差的关系,一大早就醒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过来见一见老朋友。”
三人的烟瘾都不小,办公室里不一会儿便云山雾罩。燕飞说道:“下午的会面,是公事。上午这一趟,就当是朋友间闲聊吧。”停顿一下,他又说:“既然彼此知根知底,我说话就不拐弯了。”
“这样最好。”袁瑞朗与方玉斌异口同声道。
燕飞说:“大家曾在荣鼎共事,后来又相继离开。我以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陷在那些是是非非之中。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处理这个项目时,绝不会带入任何私人情绪。”
“过去的事,再去计较没有意义。”“对,应该朝前看。”袁瑞朗与方玉斌相继表态。看着燕飞一脸真诚、推心置腹的表情,他们都吃不准,这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自己能做的,只能是摆出一副更热忱的态度。
袁瑞朗趁机说道:“按照协议,投资款应该打给我们了。如今你新官上任,可得把这事抓紧了。”
燕飞说:“下午开过会,我深入了解亿家金控的发展情况后,就会尽快履行合同。”
“亿家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袁瑞朗说,“咱们签订合同时,财务数据早就提供给你们了。”
“财务数据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只看报表。”燕飞说,“以往在荣鼎时,袁总不是经常告诫我和玉斌,面对面的沟通,远胜过阅读枯燥的财务报表。”
下午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燕飞听得仔细,并不断插话发问。会议结束后,他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便匆匆奔赴苏州。据燕飞说,此次中国之行的日程安排很紧,在苏州停留两天后,又要去北京,之后返回美国。
对于投资资金何时到位的事,袁瑞朗自然穷追不舍。燕飞的回答与此前的官方表态如出一辙:“一周之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