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桑传统的神道里,鬼和神是分不清的——厉害的鬼怪甚至被供奉起来,通过献上辛辛苦苦得到的牲畜和食物,人们屈服于之,希望它们能够满足于供奉而不再为祸人间。
安政五年(1858年),名义上的最高幕臣,“大老”井伊扫部头,和其祖上井伊直政一样,也获得了“赤鬼”的称号!
近江国彦根藩的先祖直政获得此称呼,是由于其治军无情——在安土桃山时代(1573年-1603年),德川家仿效甲斐武田家重建赤备队,膺此重任的直政由此脱颖而出。他治军严苛,无论敌我都为之胆寒,因此得名号“赤鬼”。
井伊扫部头直弼,,在执掌幕府大权后,效仿其先祖也展现出非同一般的狠辣:
和历安政五年四月二十三日,井伊出任役职“大老”。
同年六月十九日,在没有获得敕命的情况下,他授意两位幕臣,时任下田奉行的井上清直和外国贸易挂岩濑忠震,与米人签署了通商约定。
虽说这是迫不得已的——当时亚罗号战争是第一阶段末期,唐人惨败后被迫签订了《津门约定》,米人以此兵威相要挟,但无疑,这种举动进一步打破了当时幕政的平衡。
要知道,自嘉永六年(1853年)米人黑船第一次来访后,面对西洋诸国叩港的压力,幕府内部就逐渐形成了对立的两大派系——水户老藩主齐昭一系的强硬派和以首席老中堀田正睦为首的温和派。
其中,齐昭一系要求“对外强硬,必须时开战也在所不惜”,而堀田正睦、井伊直弼等人则认为“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幕府之人寿”,随着西洋诸国的步步紧逼,双方的争斗也日益激烈。
公方样家定性格暗弱,而且当时没有人出任“大老”这个役职,因此没有足够的威权人物能够调和两系之间的矛盾——当然,希望居中调和的人还是有的,胜手方老中的阿部侍从就在尽力弥合。但阿部在首席老中的位置上都做不到此事,退位后就更无无力维系局势了。
何况,在安政四年(1857年)六月十七日,阿部病危,虽然在直秀这只蝴蝶的影响下,他死里逃生,但因为心灰意冷,之后他还是毅然辞官。
少了调和之后,局势就此一步步向深渊滑落,再也无法回头。
此后,齐昭等人打出了京都小朝廷这张牌,用原本被幕府限制于朝政之外但地位尊崇的扶桑皇室,来限制和压迫掌握了幕政实权的对手。
但无论政争如何激烈,斗而不破的治政原则都被维系下来——也就是说,大家还是用惯常的手段互斗,收集无外乎声望啊、名位啊、实力啊这些筹码,然后比大小论输赢。
其中,来自京都小朝廷的敕命,则成了双方都要遵守的规则——一是皇室毕竟是名义上的老大,法统上最大;二嘛,西洋人来势汹汹,对此幕府难以应对,那抬出小朝廷来也能以壮声势不是。
当然了,无论是内斗的幕臣,还是在一边跃跃欲试想争取权势的外样大名,其实都没怎么把皇室公卿真当回事——几百年来无所事事的样子货,就是个纸糊的门面而已。
但既然获得御敕成了大家都认可的规则,那打破这个的代价就很大了!
安政五年(1858年)六月十九日,在未获得敕命的情况下就与米人签署通商约定,这是吃饭掀食案一样的举动,无疑是宣布“撕破脸,不想继续玩下去了”!
治政规则一旦被打破,再想建立起来可就难了——互信的基础不存在了,那敌对的双方无疑会从各种险恶的局面来考虑,所谓刷下限是也。
所谓图穷匕见说的就是这样危急的局面。
果然,走出第一步的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的行动越来越危险:
六月二十一日,先裱糊了一下——当时的幕府五位老中集体联署奏疏,向京都小朝廷表示“没有敕命的情况下与米人签署约定是逼不得已”,两日后,幕府罢免了老中堀田正睦(首席)、松平忠固。
可这也唬弄不了齐昭一系啊。
想想也是,“大老、老中等重要役职都被你们控制了,换个人有屁用!”
本来敕命这招,就是齐昭等人推出来限制对手的,可如今不好使了,以后还不得任人搓圆搓扁啊。
因此,六月二十四日,齐昭带着儿子庆笃(水户藩主),伙同德川庆胜(尾张藩主)、松平庆永(越前藩主)跑到江户城质问无御敕就签订通商约定一事!
可其原本的政敌一系也觉得冤枉啊,”敕命本来就是你们整出来的幺蛾子,是乱政之举”——原本是“京都小朝廷‘委大政于幕府’”,现在搞的皇室居然能对幕臣指手划脚,引狼入室,这不是乱政是什么!
但齐昭等人不服啊,幕政大事需敕命同意,这之前大家都认,可如今突然反悔,这不就乱了么,那以后的治政大家到底要怎么玩啊?
两位老中堀田正睦(首席)、松平忠固都被罢免,这原本的首领退场,如今齐昭政敌一系自然就以大老井伊扫部头为首。
于是井伊随即出面,亲自呵斥了齐昭等人!
说起来,这水户、尾张是幕府德川家的顶级亲藩“御三家”,而越前藩主松平庆永本身是亲藩不说,而且本身还出自与不次于“御三家”的顶级亲藩“御三卿”之一的田安家,因此登城诘问这四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井伊的身份虽然是最高幕臣“大老”,但当面呵斥这些人,也有僭越的嫌疑。
虽然井伊家是顶级的谱代大名,是之中唯一一家在德川幕府建立前就有大名身份的,而且井伊是天下的名门,藤原氏的出身,祖上是镰仓幕府(1185年—1333年)“天下八介”之一,但如今作为德川幕府的家臣,这当面让主家御连枝受辱,可见井伊扫部头为人之刚硬!
其后“赤鬼”之名不胫而走。
但当时此名只在幕臣中流传,可到安政六年(1859年)。终于 “井伊赤鬼”的大名朝野共知。
本来,被按了个“非法登城”的名义,齐昭一系隐居的隐居、谨慎的谨慎,就算被彻底打翻在地了。
可谁成想,此事居然还能再起波澜!
安政五年六月二十一日,当时的幕府五位老中不是集体联署奏疏,向京都小朝廷表示“没有敕命的情况下与米人签署约定是逼不得已”嘛。等这封奏疏到了京都后,引发了扶桑皇室的恐慌——好端端地, 敕命就不这样被实际抵制了,那大政岂不是从此又无缘参与了?
于是,京都小朝廷向幕府下了一封旨意,要求齐昭等人上洛,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了,名义上是说请“御三家”、“御三卿”这样的德川顶级亲藩及若干幕府大佬一起到京都,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齐昭等人是七月五日正式被幕府下令处分,之前肯定是早就有人通风报信过了,因此,在下达这个旨意的时候,小朝廷已经知道此事,无非是要为齐昭等人翻案而已。
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当然不会容忍此事发生,于是将这封旨意置之不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复了——“庆恕、齐昭,皆有罪禁锢。其嗣皆幼弱,未足赞朝议。”
非到万不得已,治政还是要保持一定连续性为好,因为这样不会引发无谓
的猜疑。互信就如同花瓶,砸碎了还想拼起来接着用,这难度就高了,最起码这次没成。
唯恐被幕府清算的京都小朝廷,终于在恐惧和愤怒之中也开始掀食案,反正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哥莫说二哥!
安政五年(1858年)八月八日,小朝廷的密旨被送到了水户两代藩主齐昭和庆笃的手中,其中内容是:
首先,表达了对幕府没获得敕命就与西洋诸国签订条约的不满;
然后,要求“公家和武家要齐心协力;幕府和诸藩在外事和内政的重大国事上应消弭争议;无论亲疏,幕府、亲藩、谱代大名和外样大名应群策群力,联手努力不受外夷之侮等等”。
所谓公家,就是皇室及公卿;而武家,在扶桑是特指幕府。
因为按天干地支论,安政五年(1858年)为和历戊午年,因此这封密旨被称为“戊午密旨”,之后引发的事件也被称作“戊午之难”。
护送“戊午密旨”的人,据说是两位“义士”,那就是月照和西乡。
月照大和尚原本是位于京都的清水寺成就院住持。
嘉永七年(1854年)《扶桑米人和亲约定》签署后,时年四十二岁的月照毅然辞去住持之位,游历关东、东北诸国,著成《东游记》,将它献给当时京都小朝廷的三公之一右大臣近卫忠熙。
《东游记》里记述了月照周游各地记录的信息,包括诸国各藩的形势、藩主的品行爱好及倾向武力攘夷志士的信息。
其实,这就是一本情报手册!
而当时的右大臣近卫忠熙,是皇室的亲信,另外他和齐昭一系关系非凡——其母出身尾张德川家,正室出于萨摩岛津家。
另外,第十一代征夷大将军家齐和第十三代将军家定的两任御台所,虽然都是岛津家的公主,但在出嫁前,为了维系公方样和顶级公卿联姻的传统,她们都成了近卫的养女。
尤其是家定的御台所笃姬,其义父就是近卫忠熙,说起来,他还是公方样家定的公公呢!
而和月照和尚同行的密使,则是直秀的老熟人、大久保利济的好友,他就是萨摩岛津家臣西乡隆永。
嘉永三年(1850年),借萨摩的“由罗之乱”,直秀将落难的大久保一家成功招徕到手。但当时,同样劝西乡转仕,直秀却失败了——隆永当时并未受到岛津家内乱的波及,因此拒绝了直秀的劝说。
第二年,岛津齐彬接任家主之位。
借着齐彬想建造小高炉和反射炉炼铁的机会,西乡自荐成功,从当时白主奉行直秀的手中拿到了相关资料。
而且,同时他还从直秀、英子夫妇手中获得了育儿秘笈——这对苦于孩子夭折太多的岛津家主齐彬无疑是天降甘霖。
这几份功劳加在一起,使西乡隆永开始在齐彬面前崭露头角。
但不知道怎么搞的,直秀诱使西乡走上兰学产业建设的道路最终还是失败了,最终西乡还是走上了原本的人生轨迹——作为家主侧近,西乡开始为齐彬的外事调略在扶桑各地四处奔走。
当然了,和直秀原本的世界相比,西乡在嘉永四年(1851年)就进入齐彬的眼界,这比原本足足提前了三年,因此发展的更好。
月照和西乡两人一路潜行,在安政五年(1858年)八月八日,终于将“戊午密旨”成功送到水户两代隐居藩主齐昭和庆笃的手中。
不过,恐怕这两人也没想到,此事最终会成为“戊午之难”的开端,最终铸成了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赤鬼”的赫赫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