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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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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白主常驻的商人只有两家,一是在北地根深蒂固的钱屋,二是跟直秀来的纪伊国屋。其中,钱屋采集渔获、与阿依努人贸易,并且向奉行所转让商船、帮助采购各种物资,什么都能干也什么都敢敢,相比之下纪伊国屋就逊色多了。

西洋历十一月初,钱屋在北地的支配人半兵卫突然紧急求见直秀,说是有要事相商。

半兵卫作为大商人,平时非常稳重,况且钱屋对白主很重要,支配人坚持说有要事相商,大久保也不便阻拦,于是他陪同直秀接见了半兵卫。

钱屋的老板是五兵卫,人称此时的扶桑首富。虽然幕府明文规定商人的地位低于武士,但因为商人掌握着商业和流通,具体的实际地位还要看个人的实力,有很多豪商连幕府高层也不得不重视,例如掌握金融的两替商十人组,特别是三井组、小野组、岛田组等。“大坂商人一怒,天下诸侯震动”,说的就是这种商人实力膨胀的情况。

钱屋五兵卫是加贺藩前田家的“御用金用达方”、“御手船御用主附”,掌握着前田家的经济和海运命脉,除了自身的实力外,背后还站着百万石前田家这个庞然大物——幕府对前田家优容有加,世代通婚,前田家享有幕府准亲藩的待遇。

钱屋的北地支配人有要事相商?平时半兵卫虽然态度恭谨,但在生意上寸土不让,白主奉行所其实还隐隐处在下风,能有什么要事连町奉行大久保都不能说,非要求见直秀?

见面之后,半兵卫大礼参拜后却一言不发。

“旅途劳顿,辛苦了。”现在直秀也把礼贤下士这套玩的很熟练。

“请御前样开恩,看在钱屋一向恭顺的份上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半兵卫看直秀温言抚慰,咬咬牙就把实情交代了。

原来,半兵卫是从津轻氏的弘前町赶来白主的,他正在弘前打理钱屋的生意,忽然接到金泽町本店的传书,通知他立刻收缩北地的经营,准备应变。

至于原因嘛?是有人向藩厅告发钱屋在“河北泻新开工程”中有投毒事件。

江户时代,幕府和诸侯都鼓励民间进行填海造田、填湖造田,一般都会承认造田者对土地的耕作权和经营权,而且有一定的税收减免——这项工程也属于此类。

钱屋出手必然不凡,这项工程非常浩大,期间和原来在此地生活的渔民发生了多起争端。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主持造田的商人承诺给予渔民等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些钱物补贴和工作机会,因为造田需提前获得藩厅的批准,并且钱屋平时也很重视在藩内的声望,一般给的补偿不差,所以钱屋也没料到会起什么风波。

有人出首告发钱屋派人向湖里投毒,虽然本意是药死渔产赶走渔民,但没想到有渔民服食死鱼中毒身亡,舆论一时沸腾。

本来遇到这种事就是罚钱,当然主事的人也会受到藩厅的惩罚,以钱屋在藩内的背景应该不会伤筋动骨。但这次完全不一样,有“人持组”家格的多名重臣跳出来要求严惩钱屋。

前田家的家臣大致分为四格,人持组头、人持组、平士、足轻。

其中人持组头只有八家,号称加贺八家,类似其它藩的家老,负责管理加贺藩的政务。而七十余家的人持组格也是家中的重臣,基本上都是千石以上的武士,类似其它藩的上士,数量众多的平士和足轻就是中下级武士。

钱屋最大的靠山是人持组头的奥村荣实,当时奥村和长连弘分别是藩内的两派首领,奥村是儒学派,长连弘是黑羽织党,一派主张重农,一派主张重商。

钱屋的老板五兵卫本来和黑羽织党渊源颇深,他的老师和智囊是大野弁吉,而大野又是著名学者本多利明的学生。

本多利明(1743—1820年),曾经在加贺广泛讲学授徒,强调“自然治道”的经世论,认为“当下君主已不可再靠贡租生计,

内外贸易,当成为幕藩的真正依存”,是和横井小楠先生一样的重商主义者,曾经上书幕府,建议采取扶持商业、开发虾夷地。

但阴差阳错,钱屋五兵卫投靠的不是重商的黑羽织党而是奥村的国学派——其实是五兵卫看奥村荣实势大,他就主动投靠了奥村。

但人有生老病死,奥村在天保十四年(1843年)去世了,之后黑羽织党势力大张,但钱屋见风使舵,黑羽织党看钱屋实力雄厚,也轻轻放过,这些年的生意也没受到太多影响。

怎么这次属于黑羽织党的重臣咬着投毒事件不放呢?

半兵卫是钱屋主家的支系,平时深得家主的重视——不然也不会被派到北地做支配人,掌握密贸易。

送信人也是家主的心腹,他偷偷告诉半兵卫,钱屋使了重金得知此事背后是江户施压,认为钱屋是萨摩藩密贸易的合作伙伴,要借此整肃钱屋。

半兵卫听了之后愁眉苦脸,两年前萨摩岛津家的家老调所广乡因为密贸易泄露自杀,这把火终于还是烧到了钱屋身上。

岛津家连家老都保不住,前田家也没道理保全一个商人——虽然这个商人对藩经济很重要。

“天保旧事中钱屋出力甚多,家中应该还有人体念旧情吧?”半兵卫还有一定的侥幸心理,他说的旧事就是钱屋五兵卫和家老奥村荣实的合作基础,也是钱屋能得到前田家优待的原因。

半兵卫口中的旧事就是天保凶作(1833年至1839年)期间钱屋对松前家多有贡献。当时,天保凶作席卷扶桑各地,松前家也不能幸免,是钱屋五兵卫说服当时的治政家老奥村,扩大商贸,用利润从外地购买了大量粮食,这才让前田家没有大的动荡出现——这也是重农的奥村为什么会支持钱屋的原因所在。

“钱财乃祸患之源啊”,送信人苦笑,原来据与钱屋交好的家中重臣反馈,幕府暗示前田家:钱屋罪证查实后,各地的分店由幕府查抄,而钱屋在加贺的资产由前田家接手,到时前田家再奉上一笔献金,密贸易的事情幕府就不再追究。

相比鹿儿岛岛津家的家主隐居、家老刨腹,这条件是相当宽大了,据说家主齐泰已经动了心,而原本有保全钱屋之意的黑羽织党也转变了立场,主动跳出来对钱屋发动了打击。

钱屋五兵卫有扶桑首富的名号,家产据说有金三百万两,光田产在明面上就有八万五千馀石之多,这还没算上私下里通过他人代持的隐田!各地的分店最多时有三十四处,这里的分店可不是运上屋这种打渔和贸易的规模,扶桑一共才六十六个令制国,钱屋的分店覆盖了大半。

而且除了商业和田地,钱屋还有自己的造船工场,手下的大小船只两百余条,其中作为现在最大规模的海船“辩才船”就有二十余艘——半兵卫知道不止这个数字,比如做密贸易的辩才船就重来没有正式登记过,都是变名伪装,也就是几艘船共用一个名字。

如此多的财富谁看了不眼红?通过孝敬收上来的肯定没有明抢来的多啊!前田家上上下下都摩拳擦掌,准备和幕府分食钱屋。

“他不仁我不义——”半兵卫眼中凶光闪烁,他手里可是掌握着密贸易的私兵,而且钱屋在虾夷地和北虾夷地是仗剑行商,收拢起来大概能凑出大几百的伙计和浪人。

“晚了”,送信人一看就知道半兵卫在想什么,他告诉半兵卫,前田家已经派兵监视了钱屋相关人等,尤其是伙计的家属,都有武士上门警告,町民的五人组也开始监控家人的出入,明显是早有预谋——在萨摩家事发两年后才开始动手,肯定是提前做了大量准备。

半兵卫对此嗤之以鼻,他跟着家主做了多年的密贸易,纵横鲸海,也没看到幕府和前天家有啥了不起。

“家主还有密信给你”,送信人又叹了口气,拿出另外一封信来——快八十岁的家主五兵卫真是人杰啊,对半兵卫的反应早有预料。

“外

人不可信,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可久。”

半兵卫看到信中所写放声大哭,他一身的本事,牟舌、算术、经营、地理、造船、航海、剑术无一不精,手下也有数百人,为前田家和钱屋出生入死,可就因为不是武士,这半生功业一朝化为流水。

他哭了半天,问送信人下一步怎么办?送信人说家主吩咐过,树倒猢狲散,北地的一切由你安排:大家把钱和货物能分的都分了,估计几年后风声就过去了,如果那时钱屋若是还在,愿意回来的本家欢迎,如果钱屋不在了,那各有因缘,希望大家忘了钱屋好好谋生就是,至于半兵卫,回不回金泽町由他自己决定,但有一条,绝不能北投鲁西亚,青史彪彪,钱屋做密贸易是迫不得已,但决不能引狼入室!

半兵卫一听,胸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家主快八十岁了,依然杀伐果断,肯定是确认过了前田家的态度,不等对方正式发动就决定断尾求生。

可家主做错了什么?作为商人,就算密贸易违禁,可前田家受惠匪浅,况且家主也曾劝说前田家上书幕府通商海外,钱屋愿为开路先锋,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但前田家以“兹事体大,非贱民所能闻”呵斥了家主,恨此生为町人!

现在幕府和松前家还没有正式发动,半兵卫根据本店的指示,匆匆给北地各分支下了收缩的命令,钱屋有很多人并未参与密贸易,估计事后可以脱身,但被扒下一层皮是免不了的,但参与密贸易的人也有不少,这些人的下场才是半兵卫最关心的。

北地各分店的人按自己的指示,会先后返回金泽町,可参与密贸易的这些人,都是一些桀骜不驯之徒,如果真按家主所说的四处藏身,恐怕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肯定会连累本家,另外半兵卫也舍不得北地的基业,还抱有一些幻想,觉得事情未必会如家主预料的那么差,可能还有转机,所以他思前想后,想到一条生路。

就算家主不说,半兵卫也不会拉着人投奔鲁西亚,虽然只到了北地两年,但鲁西亚人的态度半兵卫算是看明白了,完全就是弱肉强食,好几次鲁西亚人在交易的时候都准备动手明抢了,全靠钱屋护卫凶悍和自己的巧言才避免冲突。

但包括松前家、津轻家这些北地大名,半兵卫都看不上,武备松弛不说,治政也非常粗暴,藩扎泛滥,民不聊生,而且也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属下连像样的商人都没有,都是靠专卖生存的寄生虫。

但其中的一家与众不同,虽然钱屋一直没法建立深层关系,但气势迥然,钱屋其实也能算是北地一霸了,但和这家打交道时重来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

半兵卫看上的就是白主奉行所,虽然直秀天天搞什么保密,但钱屋留在白主的商人和护卫还是能看到很多事情,最起码白主军械犀利,这是能感受到的,另外白主虽然没有什么严刑峻法,但秩序井然,虽说不让钱屋欺压阿依努人,但也没有武士来欺压钱屋。

而且最重要的是,白主非常守信,和钱屋的交易重来没有强卖钱买,就算有的时候下达一些莫名奇妙的命令,但事后也都有补偿——这里指的是九月米船来访时,直秀把钱屋所有人赶到北面去探矿,渔业停了,但直秀在事后给了几个石炭矿的专营权作为补偿。

虽然白主奉行所是幕府的人,但官兵抓贼是天经地义之事,半兵卫和钱屋上下也没啥怨恨——他们现在最怨恨的是前田家,认为前田家过河拆桥,完全不讲忠义之道,配不上武士的称号。

半兵卫觉得崛直秀肯定要在北地大展拳脚,虽然钱屋要倒了,但钱屋留下来的人手、船只和钱财货物肯定能吸引他的注意,凭着这些未必不能被白主收留,或许可以向幕府缓颊一二,而且幕府和前田家肯定不是一条心,就算缓颊不成,如果能投入幕府,自己日后未必没有报复前田家的机会!

想是这么想,但半兵卫也没啥大把握,被逼到这一步,为了家主、为了自己、为了手下,也只能舍身一搏了!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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