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爱是谁是谁，跟小爷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少年站了起来，摸摸身后的长剑还在，腰间的烟袋还在，就是烟草都湿了。
“我的烟都让水泡了，小爷先行一步，买上半斤上好的烟叶。”少年转身就往外走。
“好小子，你敢走！”那和尚用手一搭少年的肩头，想用掌力把少年的肩头捏碎，没想到，少年一个黄龙大转身，一掌打在和尚的下巴上。
和尚惨叫一声，身子向后倒，少年对准和尚的肚子踢了一脚，和尚又是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小子！我们救了你！你还动手打人！”一头烂疮的大汉大吼一声，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奔少年打去。
这木棍距离少年的脑门还有不到一寸的时候，少年冷不丁往右一歪躲开了这一棍，用脚一绊大汉，这大汉一个狗啃屎，趴在了地上。
书生和半人半鬼的人正准备动手，被那矮个子的女人拦住。
“小子，你的武功不简单，就算我们五个人合力也不是你的对手。”那女人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找我们麻烦？”
“我呀，肉人。”少年笑道，“我本要寻死，你们既然把我救了，我也不会感激你们。”
“哈哈哈哈！这小子真有意思，年纪轻轻，就要寻死！”那一脑袋烂疮的大汉大笑起来，“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告诉你小子，我们几个人，也是很惨的。”和尚说道，“我原本不是和尚，也有妻子，没想到我媳妇跟别人跑了，我一气之下拿了一把斧头把他们都砍死了，出家当了和尚，不过这和尚不能吃肉喝酒，我就从庙里跑了，白天化缘，晚上喝酒吃肉，他们都叫我假佛僧。”
“我一生都只为了考去功名，能做个官。”书生叹了口气，“我读了一辈子书，四书五经可以说倒背如流，唐诗宋词张口就是，哪成想，考了半辈子，就考了一个秀才，秀才！这笔就是我的武器！只是从毛笔换成了铁笔，因此某家唤作铁笔翁。”
“我就是一打把式卖艺的，耍耍铁头功，什么胸口碎大石的，没想到，那一天来了一个跑江湖的，是练铁砂掌的，他和我打赌，他说他一掌能劈开石碑，我说我一头能撞碎石碑。”一头烂疮的大汉说，“我知道，这东西都是假的，我们又不是练武术的，结果第二天，那人真拿了两个石碑，我让他先打，我以为他劈不开石碑，没想到，他一掌下去，把那石碑竟然劈开了一条裂痕，那裂痕绝对不是造假能造出来的，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撞，结果血流满面，留了一脑袋烂疮，人称烂头陀。”
“我，天生侏儒，小时候被卖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婢女，但是我个子太矮了被赶了出来，我四处奔波，没有人愿意用我，就因为我太矮了。”矮个子女人说道，“后来，通州最大的酒楼实在是缺人，掌柜的不得不用我，对我非打即骂，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趁掌柜的熟睡之时，我乱刀砍死了他，霸占了他的酒楼，伙计们都叫我女童子。”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一个疯疯癫癫、装神弄鬼的人，叫九冥鬼。”半人半鬼的人说。
“所以我们五个苦命的人，凑在一块，人称通州五怪，在通州地面也是跺一脚地乱颤的人物！”女童子大笑起来。
少年沉默了很久，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确实很惨，不过和自己比起来却幸运了很多。
“好吧，我叫李环，反正我也惨透了，我想找我的仇家报仇，却被别人倒打一耙说我和我仇家勾结，本来，我跳河寻死，既然你们把我救了，我就加入你们好喽。”少年懒洋洋的说。
“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就叫通州六怪了！”烂头陀笑道。
“对了，平常你们都干什么呀？”李环瞪大了眼睛。
“白天我们就是各忙各的事情，和尚去念经、烂脑袋去码头干活、老书生给人写写字、小鬼儿是变戏法、我开酒楼。”女童子笑道。
“那我干点什么呢？”李环问。
“咱们这里缺个乞丐，不让你去做乞丐吧！”烂头陀说道，“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呸！你这个主意太差了，这么体面的小伙子你让人家去当乞丐？你脑子里都是屎吗？”女童子骂道。
“那小矮子，你说他去做点什么！”烂头陀一瞪眼睛。
“正好，我酒楼里缺个伙计，你去给我做个伙计怎么样？”女童子向李环抛了一个媚眼，“保证不亏待你。”
“好啊！这伙计自然是比当个什么乞丐好得多，至少有一个这么漂亮的掌柜的。”李环笑道。
“呸！这也叫好看？”假佛僧啐了一口。
“怎么！老娘除了个子矮了点，剩下哪里不好看？”女童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死秃驴，你说啊！”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假佛僧装模做样的双手合十。
“呸！你个假和尚还有脸念佛呢？”女童子一把扯下来鸡屁股塞进假佛僧嘴里。
“呸呸呸，臭死小僧了！”假佛僧连忙吐出鸡屁股。
“哈哈哈哈！”李环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掌柜的，我三天之后去酒楼报道，我先在这通州城里玩上三天！”
“去吧，去吧，这通州城不大不小，正好够你玩上三天！”女童子笑道。
通州的街道上，行人很多，做生意的人也很多，看来一天前武林中的那场争斗，并没有给这些平民百姓带来什么影响。
李环买到了烟草，抽着烟，在街上乱晃，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只想着一件事情，就是花钱。
他身上有钱，有很多钱，足足有四百两银子。
四百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人家可以活二十几年，而李环却想三天就花光，连一个铜钱都不想留下。
钱，谁都喜欢，谁都知道怎么花钱，但是三天花光四百两银子，整整四百两银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连吃三天最好的食物，连喝三天最好的酒，连抽三天最好的烟，有一百多两银子便足够了，这四百两银子，不仅要花光，还要花的痛快！
李环先买了半斤坚果，一边吃着，
一边四下看着，就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李环挤进人群，就看人群中有几个穿着长衫的人，还有的拿着锣鼓家伙。
“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学徒白高兴给各位问安了，咱们打板就唱！”这群人站在中间的是一个矮个子的白胖子。
锣鼓家伙一响，白高兴唱道“福自添来喜冲冲，福缘善庆降玉屏，福如东海长流水，恨福来迟身穿大红，鹿行小道连中三元，鹿叼灵芝口内含，鹿过小桥松林下，六国封相作高官；
寿星秉手万寿无疆，寿桃寿酒摆在中央，寿比南山高万丈，彭祖爷寿高永安康，喜花掐来插满头，喜酒斟来呕几呕，喜鸟落在这房檐下，喜报三元独占鳌头！”
“白先生唱的是什么呀？”李环问身边一个人。
“这叫发四喜，白先生和他这些徒弟就靠着唱曲儿和讲笑话吃饭。”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白高兴，连看都没看李环一眼。
“好！”白高兴唱完，围观群众连连叫好鼓掌，“再来一个！”
李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听着，这几句简单的喜歌，好像唱尽了他的心事。
有些势力，有些声望的人追求的是功名利禄，而普通人追求的不正是这福禄寿喜吗？
普通人因为吃不到肉，见不到银子而苦恼，但是有势力的人却因为自己的名声和地位而苦恼。
李环心想，也许做一个普通人，才是真正的快乐吧。
“既然各位喜欢，再给各位唱一个！”白高兴说道。
“好！”围观群众又是连连叫好。
“......树大根深要扎稳牢，人守这个教条武艺高，井掏三遍吃甜水，劝明公你们忍为高，千万别把这个小人学，小人他过河就拆桥......走过了三川六水大海大江，看惯了灯红酒绿世态炎凉，争什么多来论的什么少，充好汉逞刚强，金银财宝梦黄粱......”白高兴唱着，围观群众连连叫好。
李环却一个“好”字也喊不出来，这些唱词就像刀子一样刺进了他的心头。
“是啊，挣什么、抢什么呢？做一个俗人，普通人不好吗？”李环心想。
但是他又偏偏不能，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也许他自己看淡了很多，也想开了很多，但是世人却不允许他看淡，不允许他想开什么。
他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这样，颠沛流离，要隐藏自己的一切，要被人用口水淹死，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也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解释，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看见的，虽然他们看见的是假的。
李环直勾勾的看着白高兴，他讲了什么笑话，他的徒弟讲了什么笑话，他都没有听见，他只是直勾勾的发愣。
他本想忘了一切，跟着通州五怪，过一些平淡的生活，做一些平淡的事，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工作、喝酒。
不过，往事就在那里，想忘掉，也忘不掉，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烦恼，那些常人根本体会不到的痛苦与烦恼。
因为他生下来就注定不是普通人，甚至不能享受短暂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