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老面面相觑,这事确是轮不到我们来管,我开口道:“翠姨,我捡句多有得罪的话,这事你们办不来。双石镇劫后余生还有几百人呢,这么多年过去了,百人又生百人,这第二代人都半大了,这些孩子怎么办呢?”
“我孩子都没了,我还管别人孩子。甭跟我来这套,这事你们掺和不着。”翠姨怒道。
我和李老碰了一鼻子灰出来了,这事棘手,我和李老商量了几日也没有对策。
“老爷子,不如咱去赵家,把那些枪杆子都偷出来,找个地毁了不得了。”我灵光一闪说道。
“得,就你一小子是个聪明人。把那些枪偷出来毁了,你赵叔翠姨仇还没报,就先被那些打仗的赖上了。”李老撇了撇嘴说道。
我急道:“那还有什么办法,难道咱成天守着他们,他们出门就跟着,他店里那两个小伙计可不是善茬,不等咱跟就得发现咱俩。”
“你把咱俩想的太高贵,跟着有什么用啊。”李老叹了一口气,“我一个糟老头子,你一个手艺人,就算知道他们出门行动了咱能阻止吗?”
我“呲”了一口气道:“李老,你现在说话怎么越发的挑剔人了。让人听着不舒服,有事捡着事儿说就是了。”
“我是怨你小子不争气,怎么经历的事也不少了。这么多年掌柜的也做过来了,有时候想法还是如此简单。”李老不知道为何,嗓门大了起来。
我不想与他争执这些性格为人之事,便照例盘点起尸皂的编号,查看每块尸皂的变化,李老也不理我,一个人出了门不知道去哪了。
直到赵叔店里的小伙计急忙忙的跑来找我,他满脸通红,耳边还沾着血迹,他说道:“林先生,快快。”
我见他神态焦急慌张,知道是出了事,顾不上细问,跟着他上了黄包车。
在路上他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李老半个时辰之前到他们铺子里找赵叔下棋,开始还下的好好的,后来李老非说赵叔的车耍赖吃了他的炮,俩人便争执起来。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李老高声争执,气急竟捞起一把汉阳造,一枪打在了小伙计右肩头向上十公分的位置,人无大碍,耳朵被枪火擦伤。
一声枪响,在人声鼎沸的买卖街上马上就传开了,铁匠铺里有枪杆子的事也瞬间见了光,李老非但不怵,反倒是拿着这杆枪在店门口招来了一圈围观的人。
这些围观的人还没等看着热闹,便被李老拿着枪挨个指了一遍,李老道:“老子是西南山上的土匪,现在年纪大了,没有当绿林好汉的本事和心境了,就想赚票大的金盆洗手。”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节节后退,李老又道:“就先从这间铁匠铺开始,奶奶的,这家铺子面上造铁,背地里做枪。”
待我赶到之时,围观的人已经挤了好几圈,我吃力的扒开人群挤了进去,我解释这是我们家老爷子年纪大了脑瓜不伶俐开玩笑呢,什么土匪木匪的,就他孤身一人劫的哪门子的财。过了好半天,围观的人才慢慢散去。
李老冲我挤了挤眼,自己颠颠的走了。赵叔是又气又恼,嘴上不住的骂咧,更可怜店里的小伙计,耳鸣了好半天。
这日夜里,三五个体格壮硕
的大寒,一脚就踹开了铁匠铺的大门,甩了掌柜的几个耳光,搬走了几箱的汉阳造。
“你赵叔没了枪,单凭他们四个人,报仇可是就困难了。”李老看着狼藉的铁匠铺说道。
我道:“李老你闹了这么一出,现在赵叔他们搬走了不说,连联系都联系不上了,万一他们又想了什么歪路子,可怎么办是好。”
李老道:“我看出来了,这几个人是豁上性命给火娃报仇了,这事你甭管了。十七不是快到了,你赵叔翠姨总是要露面的。”
我在店中等了几日,十七这天,果然见到了赵叔翠姨。火娃的尸身此时已经缩成了半米长,皮肤皱的厉害且与骨肉有些分离。我道:“赵叔翠姨,你们要不就隔着白布跟火娃说说话,他这模样我怕你们看了又免不了心里难受。”
“没事的孩子,谢谢你了,让我们再看看重黎吧。”赵叔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撑在腿上,身子向前倾着,从背影来看,整个人显得有些佝偻。
我“诶”了一声答应道,将白布掀开了。
翠姨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连眼眶里的泪珠子都变得颤巍巍,“我的儿。”
她放声大哭:“娘怀你这个小子不容易,你命里带火,我每日下腹就像在被火烤,天天盼着你早点出来。你爹说了,等你出来就把你扔到大冰窖里,省的让你折磨我。可是你一出来,怎么那么招人喜欢,你就是个小火神,性子也像。就算后来有人说你吃了傻了,你在娘心里还是那么聪明伶俐。你再后来成了大英雄,可娘觉得你就是个大傻蛋。你怎么这么狠心,让爹娘伤心。”
我在一旁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悄悄拭了一下眼角道:“翠姨,捡点开心的说,要不这块皂就太苦了。”
“诶。”翠姨忙点了点头,说了一些以前开心的事。
待他们与重黎说完话,重黎的尸身又缩小了一圈,我将保尸药水涂上一层,说道:“重黎在我这,赵叔翠姨请你们放心。”
赵叔道:“诶,好孩子,我们放心。”
他们又讲了一些告别的话,我犹豫了几番还是没有问出口关于报仇的事,李老再三叮嘱我,让我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再管这件事。
我将赵叔翠姨送到门外,他们还没走远,就来了一个算命先生,戴着一顶高项反折的黑帽子,一件黄底黑边的伸袖大袍子,一道浓密的胡子长过下巴尖,他与赵叔的身子稍微略过,叫住了他:“这位老兄,恐有血光之灾。”
赵叔顿了一下身子,也没回头便离开了。
算命先生抬眼望了望我,笑了一笑,又走到街巷的另一头了。
我转身将门拴上,跟着算命先生走了一段,他头也不回的问道:“你小子跟我干嘛?”
我急了眼,心里颤得慌,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了呗,我还得求你小子给我做块尸皂,只是老头我无儿无女,不知道做了尸皂有没有什么用。就当给你练手了,给你留个念想。”
李老家中世代习武,个个都是骨骼惊奇的旷世奇才,可是不知何故,李家每个人在死亡之际,全身就会蜕皮,样貌越发年轻,皮只要褪过三层,就会与世长辞。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
问道。
“一个月前吧,我已经六十多岁了,老人云‘六十知天命,七十古来稀’,我就是个普通老头,稀奇不得了。”李老笑着摇了摇头,“再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扮的算命先生?”
我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道:“我还认不得你了。”
我突然明白李老这段时间对我说的话了,他是怕自己走了,我没了帮衬,要应付的事就更难了,想到此处,我心里又泛起一阵心酸连着鼻子的筋都疼。
“别难过,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我只希望我临走之前,能再帮老赵一把,让他别豁上命,命呐,可珍贵着呢。有些人使劲护着也护不住啊。”李老安慰我道。
我挤出笑:“你快把你假胡子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年轻一点是什么模样。”
李老也不做样,大方的将帽子摘下,又将假胡子一摘,一双大而发亮的眼睛直盯着我,眼边还有几道褶子,鼻梁看起来高挺了些许,嘴唇厚了一些,是个中年人的样子。
“行啊,老爷子,又平添了几分英气。”我笑道。
李老晃了晃头,得意的说道:“以后不要叫我老爷子了,喊我姓名,这名字跟人的般配起来。”
“得嘞,大龙哥。”我回道。
自从十七这日一别,赵叔翠姨便又没了音讯,李老连接几日出去打探消息,却在我面前只字不提,日子就这样看似平静的过着。
直至又过几日,一个身着倒大袖旗袍的年轻女子来到铺里,一双细而急促的眼睛,鼻梁低且宽扁,唯有一个还算得小巧的鼻头衬着一丝的无辜稚气,她的声音娇弱又拖着尾音:“是林掌柜的吧?”
“正是。”我应道。
“我想给我的滔金小宠做块尸皂。”说话间,她的身体扭了三扭。
我回绝道:“这位小姐,我不知你说的滔金小宠是什么宠物,但这间铺子做的都是逝者的买卖,不做宠物的。”
“帮帮我嘛。”她的音调拐了几弯,跺跺脚说道。
还未等我再次回绝,李老此时冲进了门,扯着嗓子说道:“慕青,快给我杯水,渴死人了。”
我对这位“扭捏”小姐报之一笑,转身往茶壶处走去,李老这时才注意到店中的女子,他耸了一下肩,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水。
待她走后,李老道:“慕青,这个女子的生意咱不做。”
“为何?”我问道。
“直觉。”李老摇了摇头道。
“正有此意。”我笑道,“今天有何发现?”
“今日可以与你小子说上一说。”李老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李老讲道,经过近日的观察,赵家没了枪杆子借力,他们应该是打起来炸药的主意。几个人对付上千的人,力量薄弱,且并非可借诸葛孔明“空城计”做防御之事,而是要做进攻之事,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倘若如此,便要借助外来的巨大力量,赵家先去分了几家药铺抓药配了一份剧毒药房,赵家小伙计拿着这药又在原双石镇的井边上转了几圈,可投毒风险太大,只要有一部分人中毒就会引起警惕。赵家便选了炸药,他们在双石镇的地界上埋伏了很多炸药,就待铺完,一齐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