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所保护的那些人,他们奚落你时待你如蝼蚁,面对强者时又自己蜷缩成蝼蚁。”甲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他们不值当。”
此时火娃的体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甲兽一停,他从甲兽的前爪上跌落下来,他望着面前的人群,反驳道:“你看。”
双石镇上的男人们一齐冲向了甲兽,跑的最快的一伙人已经攀上了甲兽的爪子,甲兽丝毫未动,等着他们爬上了它的后背,甲兽轻轻晃了晃身子,一大半的人已跌在地上,还有一部分人抓住它凸起的硬皮摇摇欲坠,它又是一晃,男人们尽数跌落。
甲兽只拂了一只爪子,这几十个人的哀嚎声瞬间了无,他看着往前冲着的人道:“还有谁要来。”
刚才还奋勇直冲的男人们瞬间息了声,他们都变成了木头人,胳膊和腿僵在了原地,愣了愣神,他们又往回跑去,整齐的队伍被冲散了,孩子的啼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惊恐声又响起来了。
因为人群的骚动,又有十几人被挤下了桥边,被湍急的河水只席卷了几下便不再挣扎。
“你看。”甲兽对火娃道。
火娃胸腔中间像横亘了一根长刺,扎进了左边的心脏让他剧痛,又穿过了右边的肉骨,他闭上了双眼,又一抬眉道,“我输了。”
甲兽张开嘴巴,他呼出一口气,火娃变成了一团火焰,飘进了它的口中。
双石镇的几位老者见状,心中怒其子孙后代不争,几个老人骂了一句娘,走向了甲兽,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走路都要依靠拐棍的支撑,再加上着浑天狂风,他们几乎是摸索着前进的。
他们是双石镇最后的一股信念了,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他们望着这几个老人,但是男人们此时不再挡在前面,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甲兽鼻息里发出一声低闷的哼声,它快速奔向了人群,它如同一只巨大的猎豹,张开了血盆大口,纵身一跃打算将双石镇人纳为腹中之物,但它跃到半空,几只爪子突然拼命的扑通挣扎,再落地时,已经没了气息。
桥边的土地被甲兽庞大的身躯一压断成两截,众人拼命的向前跑去,掉下去的人,被甲兽压住的人,挤踏倒地无法再站起的人,太多太多,一千三百多人的镇上此时只剩了五百余人。
还未等劫后余生的人反应过来,甲兽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团火光从中窜出倒在地上,人们凑上一瞧,是火娃!
自此之后,再无双石镇这个名字,它被旁边的镇子并在一起,更名为重黎镇。
我送走翠姨和赵叔,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案几上的白布发笑:“傻子,天下第一大傻子。”
可怎么越笑心里越发的疼,我掀开白布,从手指开始给重黎缩皮……
这天夜里,我一直在铺子中没有回家,我守着重黎的尸首,在铺子中呆坐了一夜。
第二日开店门时,看见巷子中跪了一地的人,我心中猜到一二,回头看着重黎的尸身,问道:“你说如何是好?”
跪在前面的一位大娘泪眼婆娑,她接过话去,道:“我们都是以前双
石镇上的人,大家都对不住火娃,听说他回来了,但没想到是闭着眼回来了,希望他能原谅我们以前的过错。”
我关上店门,我知道火娃心善,必定会一一搀扶起门外的人,我对他道:“但是你小子没这个命,现在站着的睁着眼的是我,我不心疼他们,有本事你就坐起来,自己搀起他们。”
两个钟头过去,跪在地上的人还是丝毫未动,门外里传来李老的声音:“让让,让让。”
李老进门,问我:“你就让他们在那跪着?”
“有何不可。”我撩起长袍的前襟,翘起二郎腿气定神闲的说道。
“没有什么不可,这有什么不可,他们该跪!”李老一口唾沫啐出。
我冲李老扬了扬眼,我们俩就这样坐着,李老和赵叔翠姨也是有交情的,火娃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更为他抱不平。
沉默半晌,李老开口道:“你觉得你赵叔翠姨这趟回来为何?”
“他们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回来的。”我说道,“自从重黎杀了甲兽,火娃病重,他们一家就离开了珞城寻访名医,可这次回来的突然,撇下重黎自己,回来开起了铁铺,必定有事。”
“现在时局动荡,战事吃紧。”李老突然开了另一个话茬。
我说道:“是啊,但是咱珞城对这些事掺和的少,加上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地,还算平和。”
“那你知道现在打仗靠的是什么吗?”李老问道。
“自古至今,万事离不开个钱字,战事更是如此,军饷尤为重要。其次就是武器了,这我不太懂,只听说过‘汉阳造’、‘三八大盖’此类的步枪,再有什么就说不出一二了。”我答道。
李老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个汉阳造我这倒是有一把,你想不想看看?”
“试枪?”刚才光顾着生门外那群人的气,也没注意到李老今天的打扮,我这才看到,他身后背了一把长枪,用烂缕的旧蓝布缠着。
李老解下绑在肩头的布结,一手托着长枪,一手提着布头,长枪一滚就露出了真容。
我上前摸着枪身,问道:“老爷子,你从哪搞到的?”
李老平静的说道:“偷得。”
我缩回手,嗓子被口水呛得咳了几声,我望着老爷子小心的问道:“哪偷得?”
“你赵叔铺里。”李老道。
我还未问及何故,李老继续说道:“这汉阳造还叫老套筒,因为它装子弹老是卡壳,抽壳不可靠,容易炸膛。这群德国佬假装是什么毛瑟步枪卖给了咱,以次充好,还好咱自己个儿也不笨,照着他们那个步枪加上了套筒,就这么叫上了。”
“可这枪上没有套筒。”我端起这把枪,架在肩膀上瞄了一眼准星。
“是没有,那是因为加上护木了。现在也不叫老套筒,改成汉阳造了。”李老道。
我点了点头,问:“赵叔他们那里怎么会有这个。”
“他那里可不止这一把,多着呢。”李老将枪从我手中拿走,又包了起来,“这容易走火,你可别乱端着,咱这死人已经够多了。”
我没接
他的冷话,问道:“赵叔他们那里怎么会有这个?”
“唉,小子,你真会问,正问到了老爷子我心窝上了,我也想知道。”李老道,“就是过来给你瞅一眼,还得给人还回去呢,丢把这个罪过可就大了,现如今一年这枪就产两万支,全国那么多打仗的,金贵着呢。”
我拉住李老的胳膊,道:“李老,说事吧。”
“我说这么明白你还没听懂?你赵叔翠姨八成给人家做军火用品了。”李老道,“我看过了,你赵叔铺里的枪分两堆放着,一堆是老式的套筒,一堆是这种汉阳造,汉阳造除了护木跟老套筒不一样,刺刀也挪了位置。”
“做军火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现在战事吃紧,这种改造旧枪的买卖多了去了。赵叔是个铁匠,手里做过的刺刀之类的武器也不少了,虽然枪学问大,但这改一下旧枪也没什么稀奇吧。”我说道。
李老恨铁不成钢,戳了我一下脑门道:“小子,你真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你这买卖上了。旁的地儿不会动脑子了,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你看看门外这些人,再看看屋里躺着的人,你赵叔翠姨哪是要做军火,这摆明了要同归于尽。”
我拍了一下脑门,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门外之人着实可恶,这趟浑水咱不趟了。”
李老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但是当年火娃救了他们,定不想看到这番场面,而且你赵叔翠姨可能也不想独活了,他们是想鱼死网破啊,人家拿来旧枪让他们改枪,他们一旦用了这批枪,人家找上门来,还有什么活头。”
我和李老来到赵叔的铁铺,炉火在炉腹中跳跃,赵叔正挥汗如雨,拿铁锤反复打磨着一块生铁。他见我们来了,忙招呼着我们进里屋坐下。
“赵叔,我们今天来。是想还您一件物件。”我有些尴尬的说道。
“何物?”赵叔问道。
李老解开蓝布,赵叔先是脸色一变,又沉了一下笑道:“这杆枪何来还呢,我是个铁匠,做不来这种东西。”
“老赵,这事做不得啊。”李老将赵叔的手放在枪上,覆住了他的手。
赵叔不再辩解,讪笑一声,将汉阳造放在桌子底下,说道:“老李,这事办的不够厚道,知道你身手好,怎么还做起这种营生了。”
李老打趣道:“年纪大了身手再好有什么用,就像那断了尾的猫儿,跑不快了,做点新营生,头一家你就遭了祸。”
大家笑过几声,气氛又凝重起来,这件事果然如李老所料。自从赵叔一家回来,李老察觉事情不妙,他在铁铺观察几日,在晚上总有成批的大木箱子抬进抬出。他趁店中小伙计瞌睡,偷摸着从房檐上下了钩子,钓了一根上来。
赵叔翠姨一门心思上都扑在火娃的病情上,火娃治病的钱镇上也一直供应着,要说为钱可说不过去,不为财就是为的这几十杆枪了。
翠姨本来是忙计着烧水煮茶的,她看到桌子下的枪,脸色铁青,将茶壶重重的放在桌子说:“这事你俩可管不着,别来跟我说什么善良仁义,都是放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