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月的锤炼,袁媛的手艺比先前提高了不少,他俩在厨房里一通忙活,做了四菜一汤,满心欢喜的开始了晚餐。饭吃到一半,两人谈到了与结婚有关的话题,袁媛兴高采烈的描述了她对婚礼的畅想,希望能尽快选定时间地点,以便提前预定酒店。苏洋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按照他老家那边的规矩,婚礼应该在男方家举办,然后再去女方家所在地回请。
“可是你的同事也都在湖山,难道要让他们都跟着跑过去参加婚礼吗?”袁媛笑道。
“是啊,确实是个麻烦事儿。”苏洋叹了口气:“不过我老家那些同学朋友都是这么办的。”言下之意,自己若是不这样办,便会在老家人面前失了面子。
“咱们俩都在湖山,有必要折腾两趟吗?”袁媛抿起了嘴,似乎对这个习俗不太理解,两人不咸不淡的讨论了几句,苏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想干脆让双方父母去商量这个问题。恰在此时,手机响了,他忙不迭的接了起来:“喂,郑行长?”
“在哪儿呢?”郑玉梅的嗓音有些低哑。
“我在家。”
“告诉你件事。”郑玉梅停顿了两三秒,“沈康失联了。”
“什…什么?”苏洋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郑玉梅长长的停顿和疲惫的声音让他感觉非常不好。
“联系不上了,家里没人,电话关机,跑路了。”
“跑路了?!”苏洋呆了片刻,脑子一片空白,喃喃问道:“为什么?跑哪儿去了?”
郑玉梅长长的叹了口气:“听徐强说,沈康在外面欠了很多高利贷,一直还不上,昨晚被一个债主派人堵在家里舞刀弄枪的恐吓了两个多小时,今天一大早全家老少七口人一起跑了。”
高利贷?苏洋的脑子恢复了转动,想起沈康曾对他提起过“从其他地方又筹集了一些资金”,莫非就是指的高利贷?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不解的问道:“他的家居城刚开业,还有好几家店,就算欠债也不至于要跑路吧?”
郑玉梅平静的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家居城里开业的那几家店没有一家是他的,都是转租给别人的。至于他以前那些店面,能卖的也已经卖出去了,现在手里剩下的就只有几个半死不活的门头和家居城那么一个空架子。沈康原本已经为家居城这个项目借了不少钱,两周前百世家居在城商行的一千万贷款到期,他又在外面借了过桥资金还款,结果城商行把贷款收回后就一直没再续贷。转过年来家居城那边又该交租金了,想必他也是山穷水尽了,真是…唉。”
苏洋缓缓坐到沙发上,颓然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刚才已经给黄兴国打电话了,等明天上班先去法院申请查封吧。咱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也别闹心了,好好休息,明天到行里再说。”
挂断电话,苏洋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腻歪。他想骂人,却不知道该骂谁,沈康的确是向他隐瞒了许多与自身经营状况有关的信息,但自己这半年多亲眼看着他的百世精品家居城从一片狼藉到开门营业,也深知他为其倾注的一腔心血。想到沈康被城商行抽贷时的无奈与绝望,苏洋心中也不禁为他感到阵阵酸楚。
算了,还是骂自己吧,都怪自己太过大意,一门心思的认为只要家居城顺利开业,沈康面临的资金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万没想到正是这个项目拖垮了百世家居。想起郑玉梅刚才的描述,苏洋觉得后背直冒凉气:虽说沈康从未提及公司面临的不利局面,但自己作为客户经理,明明已经察觉到他的资金十分紧张,却没有深入调查了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他又想到罗亚安曾在贷审会上要求自己关注百世家居在其他银行的续授信放款情况,而自己却未能及时获悉城商行抽贷这一重大不利事件。潮水般的懊悔涌上心头,苏洋感觉自己辜负了郑玉梅的信任,愧对春江银行,甚至对不起罗亚安,不由得如坐针毡。
可是,即便自己及时掌握了百世家居的所有信息,又能做些什么呢?正如罗亚安所说,贷款已经放给他了,还能怎么办?大概也同样是无计可施吧。想到这里,苏洋感到浑身上下一阵无力,闭上眼睛向后一躺,窝进了沙发里。
袁媛收拾完碗筷,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刚才苏洋打电话时她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此时见他无精打采的仰在沙发上,走过来坐到旁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家居城的老板跑路了。”苏洋有气无力的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跑路了?那你们的贷款怎么办?”袁媛瞪大了眼睛。
“贷款?八成是要不良了。”苏洋烦闷的点上烟抽了一口,“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找不到沈康,就只能处置抵押物了,要不然就等着核销。”
袁媛对这些术语不是很明白,愣了一会儿,忧心忡忡的问道:“那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当然有了。”苏洋苦笑一声:“别的不说,最起码得扣钱吧。”
袁媛微微蹙起眉头,轻叹一声:“唉,我记得有一次吃饭时你为了业务审批生气,我还劝你不要跟审批人争,你后来倒是争赢了,现在看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不是一回事!”苏洋烦躁的把头向旁边一扭,“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客户!”
“好吧。”见苏洋有些生气,袁媛识趣的打住了话头:“我去备课了,你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袁媛的宽慰并没有什么作用,苏洋整整一晚都没睡安稳,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沈康笑嘻嘻的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那副憨厚相:“苏经理,我回来了,我没…没跑路,是出去借钱了。我借来了一个亿,不仅把外面欠的债全还清了,公司的经营也全都盘…盘活了。”苏洋又惊又喜的握住沈康的胖手,张嘴想要说话,却激动的醒了过来,只好又万念俱灰的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的再次睡着,又梦到自己变成了沈康,带着一家老小在一片肮脏破烂的棚户区中东躲西藏,被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债主追的走投无路,蓦地惊醒,身上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苏洋黑着眼圈来到单位,这大概是他工作以来心情最糟糕的一天。整个支行已经笼罩在年终决算的喜庆氛围中,让苏洋上楼时的脚步显得格外沉重,他尽量躲避着同事们的目光,径直走进了行长室。尽管百世家居的贷款还没有到期,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笔贷款肯定是打水漂了,好在还有抵押物可以处置,应该能弥补一些损失。苏洋和郑玉梅枯坐着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决定一起去分行向李继秋把情况当面汇报一下。
李继秋昨天已经获知沈康跑路的消息,此时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脸色难看的像块豆腐干。罗亚安心事重重的坐在旁边,见郑玉梅和苏洋进来,急忙问道:“沈康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郑玉梅摇摇头:“电话打不通,短信微信都不回。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他,但大家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前天晚上买了去成都的机票。”
李继秋和罗亚安默默点了点头,一旁的苏洋忽然“哎”了一声,拿着手机呆呆看了一会儿,抬头道:“沈康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
另外三人忙凑到苏洋身边,只见照片上是一大碗看上去辣的离谱的担担面,配了简短的一句话:“哈哈,过瘾!”
几个人面面相觑,郑玉梅皱眉道:“这种时候,发这个是什么意思?”
苏洋凝神想了一会儿:“估计他是跑路成功,心里高兴。”
罗亚安缓缓摇了摇头:“也可能是装模作样,故意气人。”
李继秋坐回到沙发上:“我看他是压力太大,不正常了。”
三人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也不再去猜。正这时,黄兴国敲敲门走了进来,先是神色严峻的瞥了苏洋一眼,又愁眉苦脸的对郑玉梅和罗亚安点点头,然后满面春风的对李继秋说道:“李行长,法院那边的查封手续都办完了,沈康这小子,不知道在外面欠了多少债,昨天就有人抢先去查封了,今早我们的人到法院时前面还排着好多债主,最后咱们行只落了个第七顺位查封。”
李继秋还没说话,罗亚安眉头一拧,开口道:“第七?那不麻烦了吗?你们怎么不早点去呢?”他在放款中心时就看黄兴国不顺眼,如今到审批部当上了审批人,言语便更不恭敬了。
黄兴国心中不悦,表情又是委屈又是不忿:“早点去?我们早上八点就来准备各种材料了,行里的各种流程制度你也不是不知道,等我们开完介绍信盖完章就九点多了,这是我们控制得了的吗?再说了,百世家居的办公楼都抵押给咱们了,查封顺位又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