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晚上聚餐这件事，郑玉梅其实是抱有其他想法的。支行前三季度的业务指标完成情况还不错，但年初扣发的年终奖始终没有动静，员工们情绪一直比较低落，眼看四季度已经开始，支行上下还需要继续努力，为打好年末收官战、完成全年任务目标继续努力。在这种情况下，郑玉梅作为行长，需要想办法提升一下大家的士气，恰好今天有这个机会，可以借着庆祝孙伟出院和欢迎新员工的由头把全行所有人聚在一起鼓鼓劲儿。
晚餐定在了小贝壳，这地方食材新鲜、价格合理、分量实惠，而且离支行很近，不需要开车，是大家平时聚餐的首选地点之一。湖山虽不是海滨城市，但距离海边不远，十月金秋，正是海鲜肥的时候，市里大大小小的海鲜馆子生意火爆，等全支行的人陆续到齐时，外面大厅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从去年年终决算到现在，转眼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咱们全行同事一直为了工作辛苦忙碌，连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找到。”郑玉梅笑盈盈的举起了杯子，“今天难得有机会把大家聚在一起，一来是为了欢迎新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两位同事；二来呢，今年分行的经营思路比以往有所转变，可以说大家在这段时间里都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但是，我们全支行每位同事都能咬紧牙关、迎难而上，很好的完成了前三季度的工作任务，所以今天我和陈行长要借这个机会好好的感谢一下大家，希望在座的诸位保持干劲儿，再接再厉。来，咱们先为孙伟和尹文婷两位新同事的到来干一杯！”
众人放下酒杯吃了几口菜，郑玉梅转头看向胡小东：“小东，你都点了什么菜？这大半天了，热菜怎么就上了一个芹菜炒肉呢？今天这顿饭是犒劳大家的，你可得让大家吃舒坦了。”
“郑行长，我点菜您还不放心吗？有鸡有鱼，有虾有贝，煎炒烹炸都齐了，小贝壳的特色招牌菜样样不缺，只不过这里上菜顺序不太讲究。还有，我看蟹子挺肥的，给每人点了一只。”胡小东拿出一颗烟叼在嘴里，冲桌上一挥手：“敞开肚子吃，不够我再去点，千万别给行里省钱。”
“哎，你别抽烟。”郑玉梅笑着皱了皱眉：“人家晓雪回去还得给孩子喂奶呢，要抽去外面。”
“对对对，正好我去催催菜。”胡小东起身腆着肚子向外晃去，走到单晓雪身边时低头坏笑道：“我去给你点个鲫鱼豆腐汤吧！下奶！”单晓雪脸微微一红，抿着嘴笑笑没说话，旁边的陈亮在胡小东肚子上使劲一拍：“光棍儿一条，懂的还不少，一点儿正形儿都没有。”
喝过几杯酒后，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海鲜，一屋子人聊得正开心，服务员端着两大盘冒着热气的梭子蟹走了进来。湖山人吃海鲜不怎么精细，往往不需要多种调料精心烹制，能清蒸的一律清蒸，以求保留海货原有的鲜味。尤其是这梭子蟹，蒸熟后壳红肚白，奇鲜无比，让人一闻就忍不住流口水，若是做成炒蟹或拿去煮粥，虽也说得上是别有滋味，却不免平白折损了自身那股鲜劲儿。
今天的梭子蟹个头不算太大，但每个也有半斤左右，放在手上沉甸甸的，十分饱满。郑玉梅挑了两只大个的放在孙伟和尹文婷盘子里，胡小东也抢着把好螃蟹分给单晓雪等人，给自己留了一个缺胳膊少腿、个头最小的，然后把掉在盘子里的螃蟹腿抓到自己面前：“这些都归我了，点菜太费脑子，我得多吃点补补。”
既然烹饪方法不那么精细，吃起螃蟹来自然也没什么讲究。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众人手掰牙咬，房间里一片咯嘣咯嘣之声，好半天才慢慢停息下来，大家擦着手赞叹螃蟹的味道鲜美，只有胡小东还守着几根螃蟹腿慢慢咂摸。
“妈呀，塞牙了。”一片螃蟹腿的外壳塞进了胡小东的牙缝，他拿着牙签剔了半天，又伸手去抠，那蟹壳却塞得紧紧的，纹丝不动。宋大海抹着嘴嘲弄道：“咱别这么没出息行吗，你要是没吃够就再单点一只，这腿上又没多少肉，别啃了。”
“你懂个屁。”胡小东斜了宋大海一眼，一边用舌头用力舔着牙缝，一边把一根螃蟹腿举到眼前，不慌不忙的说道：“这螃蟹的腿啊，就像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话一说出来，胡小东感觉十分顺溜，扒拉着桌上的蟹壳，继续随口编道：“那些纤维状的东西……是螃蟹的肺。”
“哎！挺押韵啊！”胡小东来了兴致，自己低声嘀嘀咕咕的念叨了几句，借着酒劲儿站起身来拍拍巴掌：“郑行长，陈行长，各位！今天这海鲜的确是不错，又鲜又肥，大家吃的都挺高兴的，我来为诸位即兴作首诗，诗的名字叫......嗯......就叫《海鲜赋》！咋样？”
“好！”众人齐齐看向胡小东，连起哄带鼓掌，胡小东双手在身前虚按两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酝酿片刻，用他那地道的东北话高声吟道：
“螃蟹的腿，就像鸡肋，弃之可惜，食之乏味。纤维状的东西不能吃，那是它的肺。”
“好！”宋大海带头叫了一声，胡小东依次指着桌上的盘子，慢悠悠的继续道：
“优雅的扇贝，在海中不羁的飞；
蛤蜊吃多了，痛风很受罪；
新鲜的大虾，口感有点脆；
上好的牡蛎，总是格外肥；
若是吃那三文鱼刺身哟，
最好蘸点…嗯…那个…蘸点山葵！
放开肚子吃吧，我的兄弟姐妹，
不用在乎这桌菜到底贵不贵，
也别管郑行长心里流不流眼泪！”
几句“诗”念完，众人已经乐得前仰后合，郑玉梅笑眯眯的点评道：“小东最后这句话，说的特别对！”
虽然只是信口胡编，但胡小东的打油诗还是把晚餐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原本按部就班的喝酒程序很快被打乱，年轻人们开始端着杯子四处乱窜。郑玉梅被几个过来敬酒的员工围在中间，情真意切的说着心里话；陈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宋大海，语重心长的窃窃私语；胡小东一边拼命剥虾，一边和单晓雪开着不正经的玩笑；苏洋表情严肃的跟孙伟讨论着什么，众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聊得热火朝天。这种氛围让秦锐想起了几年前支行刚成立时的情景，他微笑着的打量了一圈周围或坐或站的同事，摸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准备去外面抽一颗，刚站起身，就见尹文婷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秦经理，我敬你。”尹文婷脸上微有红晕，说起话来飘乎乎的，显然是有些醉了。秦锐乐呵呵的端起杯子：“敬我？咱俩刚才不是喝过了吗？”
“再喝一个不行吗？”尹文婷嘴里喷着酒气，脑袋微微一歪，略带挑衅的笑着皱了皱眉。
“行，当然行。”秦锐瞥了一眼尹文婷杯子里的小半杯白酒，“你今天喝了不少吧？”
“嗯，嘿嘿，这是第二杯。”
“可以，酒量见长啊！来解放路这半年练出来了。”
“哎，那还不是多亏秦经理的栽培！”
看着尹文婷在自己面前端着酒杯对答如流，秦锐不禁想起了她刚来支行时腼腆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笑着说道：“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这大半年就只教你喝酒了似的。”
“怎么会呢！你教了我很多东西，真的。”尹文婷双手捧着酒杯递到秦锐面前，“是你教会我该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客户经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多敬你几杯。”
秦锐哈哈一笑，晃了晃自己杯子里剩下的一点白酒：“好！我把这些干了，你少喝点。”说罢跟尹文婷碰了一下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尹文婷稍稍迟疑一下，竟也屏住呼吸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哎！”秦锐伸手想要拦住，却已经晚了，尹文婷被辣的龇牙咧嘴，把头撇向一边连声咳嗽起来。秦锐忙从旁边拿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然后纳闷儿的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少喝点吗？这酒五十六度，你那杯子里差不多有大半两。”
尹文婷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一脸痛苦的闭着眼缓了半天，哑着嗓子笑道：“你都干了，我也不能剩啊。”秦锐笑着哼了一声：“行啦，快坐下歇会儿吧，慢点喝，可别再耍彪了。”不料尹文婷被酒劲儿一冲，忽然来了脾气，扬起脸看着秦锐：“谁耍彪啦？你怎么老凶我呢？”
“没有没有，是我，是我耍彪。”秦锐也不多说，笑嘻嘻的扳着尹文婷的肩膀让她转了个身，“我喝多了，咱都少喝点，快回去坐着吧。”尹文婷使劲一挣，转回身来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人，别的都挺好，就是说话特别难听。”
“是，是。”秦锐偷眼看看屋里其他人依旧聊得火热，没人注意他俩，便赔着笑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以后一定注意。”尹文婷仿佛没听见，盯着手里的空酒杯小声嘟囔道：“跟你说话就像是…就像是去有的超市买东西，本来挺开心的，结完账走到门口，总有一个人像防贼似的非要看你的购物小票，一下子把好心情都搞没了。”
秦锐苦笑着把尹文婷推回到座位上，见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人正在陈亮身边敬酒，便顺势坐下，像哄小孩似的笑着说道：“好，你批评的对，我这人的确有时候说话不太注意。还有什么别的毛病么？趁现在都说出来，我一起改。”
尹文婷这会儿脑子有点迟钝，喃喃的跟着说了一句：“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吗？”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愣愣的看着秦锐，表情有些恍惚。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去，把胳膊撑在桌面上，抱着脑袋摇了摇头：“好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