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梅似乎对秦锐的抱怨并不意外,但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又不是让你出去挨家挨户的跑,公私联动嘛,就是重点营销公司客户下面的员工,你把他们领导和财务的工作做到位,剩下的具体活儿还是个人部他们去干。你和客户的关系都不错,这不就是个捎带脚的事儿嘛。”
秦锐扁了扁嘴道:“郑行长,您不是不知道,我的客户大部分都在西港,离着湖山二百多公里呢,咱们行在西港没有网点,我去给他们办信用卡,总行能批吗?他们去哪儿还款呢?给他们办借记卡、代发工资,让他们工人去哪儿取钱、去哪儿办业务呢?”
这几句连珠炮似的发问噎的郑玉梅有些下不来台,不耐烦的冲秦锐说道:“如果你的客户没法满足公私联动的条件,那你就想别的办法去发卡!反正任务都是要完成的。”
秦锐双臂在胸前一抱,靠在椅背上冷笑道:“您说的可真轻巧,发一张信用卡,要等客户激活使用后,行里才奖励我们十几块钱,还不够折腾的呢。客户要是不激活呢?一分钱都不给。前两年总行刚推信用卡的时候,我开着车跑遍湖山,找同学和朋友办了七十多张,最后总共才拿了四百多块钱奖励,连油钱都不够——耍猴也没这么便宜的吧?”这话一出,个人部的客户经理都憋不住笑了,他们对个人业务苛刻的考核政策也颇有微词,虽然明知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乐得在一旁看个热闹。
郑玉梅有些火了,瞪了一眼秦锐,刚要发作,旁边的陈亮忙过来打圆场:“好了,秦锐,不要说怪话。这是行里的安排,你先去做,执行过程中遇到问题我们再研究。”秦锐冲宋大海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陈亮又道:“支行是一个集体,不管做什么,大家都应该群策群力,不要总是把个人得失摆在第一位。你的客户不适合营销信用卡,其他人的客户可能就适合,我们可以加大营销力度,弥补你那边的缺口。但是你也应该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少发牢骚,大局为重。”
听陈亮这么说,秦锐从鼻孔里长长出了口气,点上一颗烟,扭头看向窗外。陈亮见秦锐熄火了,又笑着转向郑玉梅:“郑行长,秦锐这边客户比较多,又大都在外地,他也经常需要出差,和琐碎的个人业务之间确实得有个轻重取舍,产生抵触情绪也可以理解。话说回来,咱们的对公客户经理人员配置确实是弱了一些,客户多,干活的人少,您看咱们今年是不是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见秦锐服服帖帖的闭上了嘴,陈亮的话又说的得体,郑玉梅的火也下去了大半,她知道秦锐和陈亮关系好,又有师徒名分,便也懒得跟他计较,冲陈亮点头道:“嗯,这个问题我已经跟分行初步沟通过了,今年的社招和校招都会优先考虑我们,咱们大家如果发现身边有合适的人才,也可以推荐来面试一下。”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陈亮见郑玉梅态度缓和,这才松了口气,斜眼一瞥秦锐,心中暗暗叹道:“臭小子,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让我省心。”
对于个人业务全员营销这种事儿,苏洋也是很烦的,但他可不敢像秦锐那样在例会上公然顶撞郑玉梅。只能等到散会后回到办公室,才附和着秦锐的观点抱怨了几句,秦锐听了只是摇头一笑,看了看时间说道:“快十一点半了,中午吃点啥去呢?”苏洋还没答话,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忙接起来:“喂,哥?没事儿。行啊,你到哪儿了?好,我这就下去。”挂断电话,苏洋冲秦锐一咧嘴:“我表哥来了,叫我去吃拉面,你去不?”秦锐眼睛一亮:“大熊来了?”然后又懒洋洋的摇摇头:“兰州料理嘛…今天不想吃,你们去吧,问你哥啥时候有空,约他一起喝一杯。”
苏洋的表哥叫张嘉曦,小时候经常与苏洋在一起玩,后来随父母来到了湖山,二人便一直没再见过。直到苏洋来湖山上大学,哥俩这才又重逢。秦锐叫他“大熊”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别看张嘉曦名字起的文绉绉的,外形却远非“魁梧”和“彪悍”等普通词语能够形容的,净身高192cm,体重二百多斤,膀大腰圆,五大三粗,脚下那双48码的大皮鞋脱下来就像两只小船一样。相比之下,一米八出头的苏洋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小鸟依人的弱女子。
身材如此粗犷也就罢了,偏偏张嘉曦的造型也是剑走偏锋式的狂野。苏洋刚来湖山的时候,张嘉曦把过肩长发扎个马尾束在脑后,没事儿骑个大摩托在街上转悠,满口的湖山方言,声若洪钟,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一双小三角眼凶光四射,走路总是架着胳膊,腆胸迭肚,每次苏洋和他出去吃饭,店里的其他食客都不愿意坐在他们旁边。后来张嘉曦和朋友开了家公司,在电子市场卖电脑配件和游戏机,整个人突然换了幅形象,割了双眼皮,剃光头发,戴上一副窄框平光眼镜,收敛起身上的恶气,挂上各种珠子串子,摇身变成了文化大佬的样子。
“我作为公司副总,需要经常和客户打交道,必须注意自己的形象。”张嘉曦斯斯文文的用普通话对苏洋解释自己的转型。奇怪的是,当他说普通话的时候,竟无法再引起胸腔共鸣,少了那种瓮声瓮气,声音便显得温柔了许多。
注意形象当然是应该的,不过他现在的形象在别人眼中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去年秦锐念叨着要换台电脑,苏洋便把他介绍到了张嘉曦的店里。秦锐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哇靠,你哥长得和头熊似的。”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挂了那么多珠子,像是从泰国来的熊。”后来秦锐隔三差五路过电子市场时就去张嘉曦店里看看,时不常买点东西,二人慢慢熟了,秦锐便直呼他为“大熊”。
张嘉曦今天到解放路附近办事,正好赶上午饭的时间,便叫着表弟一起出来见面聊聊。二人来到店里坐定,一人要了一碗加肉拉面,又点了两个菜。
“今天真他娘冷啊!”张嘉曦摘下头上的毛线帽子,用手攥了攥耳朵。
苏洋笑了:“你没头发,可不冷呗。”
张嘉曦没在意苏洋的奚落,打量了一下四周,说道:“可惜这是个清真馆子,不让喝酒,不然弄点白的暖和暖和。”
苏洋忽然想起秦锐的话,便说:“对了,秦锐问你啥时候有空,想叫你喝酒。”
“行啊,我今天晚上就有空啊。”张嘉曦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今晚?今晚我不行,我约人了。”
“哦?约了姑娘吗?挺浪啊!”张嘉曦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引得旁边的客人纷纷侧目。
苏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今晚见面。”
张嘉曦一伸手:“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没有。不过人挺大方的,不太做作,感觉不错。”苏洋把袁媛主动约自己的事儿给张嘉曦讲了一遍。
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来了,张嘉曦抓过旁边盛辣椒油的瓷罐,狠狠舀了两勺放到碗里,使劲搅拌几下,然后捞了一筷子面放在嘴边吹了吹,说道:“这么急着主动约你,看来是嫁不出去了,估计长得挺丑。要不要我帮你打个掩护?”
所谓的打掩护,无非就是为了避免“见光死”的尴尬,找人打电话装作有急事把自己叫走这类套路,以前张嘉曦被母亲逼着去相亲时没少给苏洋发短信,内容无外乎是“给我打个电话”之类的。此时提起来,苏洋心里便是一动,如果袁媛长得太难看该怎么收场?他确实也有点担心。
“如果是我给你发短信,你再给我打电话,好像有点太明显了,这样吧,我和她约的是六点见面,假如我觉得还不错呢,就给你发条短信,你就不用给我打电话了;如果到六点半我还没和你联系,那你就打电话捞我。”苏洋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我要是忘了呢?”
“你定个闹钟啊!”
解放路全长超过五公里,以前曾经是湖山市的一条主干道,后来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这条笔直平整却不够宽阔的道路已经逐渐难以承担纾解道路交通压力的重任,反而成了市区交通的瓶颈所在。苏洋上班的解放路支行与袁媛工作的解放路小学虽然都在这条路上,不过离得并不近,当苏洋随着晚高峰的车流来到麦当劳附近时,正好是六点整。刚走进麦当劳大门,手机收到了袁媛的信息:“我到啦~!坐在进门左转的窗边。”苏洋抬起头,下意识向左手边望去,视线与窗边投过来的两道目光交汇,一个秀气的长发姑娘正笑吟吟的盯着自己。
“你好,你是苏洋吗?”姑娘起身冲着走过来的苏洋莞尔一笑,“我是袁媛。”这份大方劲儿令苏洋心里的紧张情绪消散了不少,他感觉对方似乎一见面就掌控了局面,想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些,争取夺得主动权,便答道:“我是苏洋,你好——咱们吃点什么?”
这个脱口而出的开场白算不得高明,但至少为苏洋争取了一小会儿准备时间。端着满满的托盘回到桌上时,苏洋感觉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的约会场景。他微笑着听袁媛讲述自己班里学生的趣事,借机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袁媛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清晰整齐,看起来有一点像前两年很火的电视剧《闯关东》里的女主角谭鲜儿,只是眼睛略细长一些,不那么有神,但却多了些清新自然的气息,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亲近。后来秦锐见过袁媛后是这么评价的:“像年轻时的宋丹丹,就是演《超生游击队》的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