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空桌被搬到了屋子中间，几个人围坐在桌旁，一边吃着水果和零食，一边开始了一年中最理直气壮的一次单位牌局。年终聚餐前要先来一场扑克大战，这俨然已经成了支行约定俗成的传统，虽然大家平日午休时也没少打牌，但总是没有年终决算这天下午打的舒心惬意、明目张胆。但凡是男员工，不管牌技多么臭，只要是这天下午没有工作急着做，总是要来轮着打几把，否则心里便空落落的，仿佛这一年过到最后缺了点什么似的。
胡小东没打几把便忙着去安排晚餐了，来接替他的是陈亮。大伙一口气打到快六点，把这间办公室搞的乌烟瘴气，才在郑玉梅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解散，陆续来到三楼餐厅。
年终决算夜的聚餐是银行员工非常重要的一件热闹事。苏洋曾经听一些老员工谈及过他们以前年终决算夜的紧张、忙碌、疲惫、温馨，相比之下，现在各方面条件便利了许多，新系统的上线让许多银行员工告别了跨年熬夜加班，反倒使这每年的最后一顿晚餐少了些许充实的味道。
按照湖山分行的惯例，每年这天晚上，分行各位行长会带着红包分头前往各个支行慰问员工。今天到解放路支行来的是分行一把手宋可军，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席，先是和郑玉梅逗了几句闷子活跃一下气氛，又跟几名员工聊了会儿家常，然后向大家敬了一杯酒，便匆匆离去了。不少人都看出宋行长今晚的状态有点奇怪，虽然精神十分饱满，但偶尔会心不在焉的走神，偶尔又显得过于亢奋，一副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模样。
聚餐在欢乐的气氛下进行到了九点，会计们吃饱喝足，下楼继续忙活去了，剩下的众人酒兴渐浓，纷纷提议要去唱歌，郑玉梅嗓子本就不错，喝了几杯酒后也颇有些技痒，正想要痛痛快快的一展歌喉，便留下胡小东与配餐的工作人员收拾餐厅，自己带着一众客户经理们走出了支行。
从解放路支行出来过一个路口，就是一家名叫“千百夜”的大型量贩式KTV，郑玉梅安排几个小伙子去旁边的商店买酒水饮料，自己带着其余众人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有几个小伙子麻利的买好了饮料零食，飞快的冲进了KTV，秦锐和苏洋一人抱着一箱啤酒落在了最后面。秦锐把酒往地上一放，坐在KTV门口的台阶上招呼苏洋道：“来抽颗烟，一会儿屋里不透气，抽烟又得惹她们唠叨，咱抽够了再进去。”
苏洋掏出烟坐到秦锐旁边，笑道：“咱俩不上去她们可是没酒喝。”秦锐毫不在意的笑笑：“喝酒有什么可着急的，他们刚才吃饭时又不是没喝，多等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做人嘛，没必要总是急着满足别人那些不重要的需求，不然活的太累了。”
苏洋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吱声。秦锐的某些观点在他看来有些消极和讨巧，不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秦锐斜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脸上的不屑之色，嘬了一口烟，懒洋洋的笑道：“这话好像扯远了，我只是借题发挥一下，告诉你一条浅显的处世原则——如果你太把别人当回事，别人就很容易不把你当回事——就比如你当年那个女朋友吧，你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吧？我记得咱们喝酒的时候，她只要来个电话，你二话不说就乖乖回去；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她在旁边喊你一声，你就能把我们一堆人扔那儿晾半天。这就是一种过于在乎对方的表现。”
苏洋让秦锐说的有些不自在，嘿嘿一笑：“锐哥你有点跳跃了，怎么说到她身上了呢？我那样做是…是出于对彼此的尊重，男人嘛，总要多包容一些。”
秦锐笑着拍了拍苏洋的肩膀，伸手把烟头弹了出去，准确击中了三米开外的一棵小树，迸出几点火星。“我只是随便拿这件事来举个例子。后来她不就跟你分手了吗？你太在乎她，她就不在乎你了，两个人之间能承载的感情总量是有上限的，一方付出过多，另一方就会相应减少，如果你能学会主动掌握这种平衡，就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烦恼。记住，这不仅仅在男女关系上适用。”说罢，秦锐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弯腰去抱啤酒。
苏洋感觉秦锐向自己灌输了一个谬论，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好也拍拍裤子站起身来，讪讪的还想要解释两句，却听胡小东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哎呀？你俩搁这儿等我呢？真仗义。”秦锐直起身子冲他喊道：“正好，酒还不够，你再去搬一箱来！”胡小东恨恨的向旁边的商店走去，边走边回头骂道：“大爷的！我伺候着你们吃饱喝足了，又收拾完那一大摊子，好不容易跑来唱个歌，还得给你们搬酒！”
这一晚大家玩的很尽兴，喝了不少酒，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在郑玉梅的带动下，几个人争先献唱，胡小东一度抢不到麦，便索性脱了上衣，腆着白花花的大肚子在旁边伴舞，惹得全支行中青年妇女连连尖叫。苏洋和陈亮、秦锐几人先是跟着大伙闹腾了一会儿，之后便坐在远处喝酒聊天，话题从八成要泡汤的年终奖，到分行可能面临的人事变化，最后再聊到女人与感情。苏洋起初还是像平常一样，听的多，说的少，但是让秦锐刚才在楼下那么一唠叨，当年自己与前女友的种种往事又随着酒劲儿涌了上来，再掺和上前些天和尹文婷之间那点糟心事儿，让他有些郁郁寡欢，忍不住频频举杯，酒入愁肠，话也不禁多了起来。
推杯换盏之间，时间已近午夜零点，郑玉梅和部分员工陆续回家了，屋里还剩下五六个人。点播的歌曲仍然在排着队一首一首播放，但已经没人唱了。胡小东穿上了衣服，正端着酒杯和陈亮推心置腹的聊着什么；苏洋大着舌头，苦口婆心的劝秦锐赶紧找个对象结婚。秦锐开始只是笑着不说话，后来见苏洋说个不停，便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道：“这种事儿急啥？来！咱俩唱个歌！”说罢坐到点唱机旁，点了一首周华健和杜德伟合唱的《难兄难弟》。苏洋见是这歌，掩面一笑，拿起了桌上的麦克风。二人虽都已有了八九成醉意，这一张嘴倒也都还在调上：
没有她的拥抱没有什么不好
没有爱情没有烦恼
她有她去寻找我有我去比较
下一个说不定更好
不闻不问不哭不笑
泪也不流眉也不皱
……
各种手机的短信提示音三三两两的陆续响了起来，这个时间的短信，内容清一色都是新年祝福。苏洋扯着嗓子把歌唱完，这才拿起手机，一眼就先看到了袁媛发来的信息：“新年快乐！我们俩今年要不要见个面？”
宋行长要走了！这个消息从元旦那天便开始在员工之间流传，等到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上午，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湖山分行。虽说宋行长要走这件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但是自从吉星案发生之后，这个“走”的含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据可靠消息，接替宋行长的人已经出现在分行十楼，宋行长随时可能离开，至于离开后还会不会像之前传闻的那样去总行任职，那就没人说得准了。与此同时，之前被勉强捂了很久的一些小道消息也开始通过一个个小圈子爆发式的交叉传播了开来：宋行长和曲小芸关系不一般；宋行长和吉星案主犯付全关系很近乎；宋行长曾经拿过付全不少好处；总行准备处理宋行长；宋行长得了抑郁症……等等等等，说什么的都有。苏洋也零七碎八的听了不少，最让他感兴趣的是抑郁症这个词，在此之前，他只在与崔永元有关的新闻中听到过这种病症。
苏洋今天穿的十分板正，一方面是想让自己在新的一年呈现出更加饱满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和袁媛要在今天见面。袁媛那晚直截了当的主动邀约让他颇有些惊讶，而当苏洋费尽心思挑选了几个距离合适、环境优雅、口碑优异、格调小资的餐厅作为见面地点提出来时，袁媛的回答更让他意外：“去那种地方干嘛呀，那么贵，万一你对我不满意，心里多别扭呀！”苏洋坚持了几次，见袁媛十分坚决，只好遂了她的意思，把见面地点选在两人单位之间的一家麦当劳，这样安排让苏洋感觉有点怪，但对袁媛这个人的兴趣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
解放路支行召开了今年第一次营销周会。营销工作就是这样，一年过去，很多东西就翻篇了，去年坐在屁股底下的业绩马上变成了压在脑袋顶上的基数，敦促着大家再接再厉，一往无前。因此新年伊始，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确新的方向与目标。郑玉梅在会议上对近期的工作方向做了几点要求和说明，首先是春节将至，客户经理要合理安排时间，妥善做好重点客户走访工作；其次要统筹计划，做好信贷业务的续授信与放款工作；第三是总行今年会进一步加大个人业务考核力度，要求全员开展个人业务营销，尤其是信用卡与借记卡、代发工资等，虽然任务指标还没有分配下来，但是支行应该提前发力，积极响应总行关于公私联动的营销方案，实现公司客户的价值最大化。
郑玉梅一口气说完，扫了一眼屋里坐着的众人，问道：“有什么疑问吗？”接着便把视线移到秦锐脸上，果然见秦锐也正看着她，双眉微蹙，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有疑问就讲。”郑玉梅没好气的说道。
“个人业务指标完不成就要求全员营销，那我们的公司业务怎么办？挤占了我们的时间和精力，谁来帮我们干活？”说着，秦锐冲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扬下巴：“大海，我帮你们个人部发信用卡，你替我写调查报告吧？”那个叫宋大海的个人客户经理长得又高又胖，黑皮肤红鼻头，大耳朵小眼睛，脸上还有不少粉刺。他听秦锐调侃自己，便张开鲶鱼大嘴呲着牙笑了起来，转脸看见郑玉梅面带愠色，又忙敛住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