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后，苏洋正在分行给客户放款，顾玉福一个电话把他叫到了行长室，开门见山的问道：“湖工集团的授信进展如何了？”
苏洋没想到顾玉福会亲自过问此事，忙答道：“报告马上写完了，很快就能上报。”
顾玉福微微一笑，翘起了二郎腿：“听丁素琴说，你对湖工这笔授信有顾虑？来，说说你的想法。”
苏洋略一迟愣：“谈不上什么顾虑，但是结合他们现在的情况，我感觉增加额度应该谨慎些。”
“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苏洋把从李国胜那里听到的情况有选择有重点的讲了一遍，末了笑道：“其实说起来都不是大事儿，而且有些消息也还只是传闻，不过这种时候一下子从两亿增到四亿，我觉得…有点快。”
顾玉福拿着一把指甲刀低头仔细锉了锉指甲，慢悠悠的说道：“我好像只提出要给他们增一块额度，说过具体金额吗？”
“哦，这个金额不是您说的，是他们董事长提出来的。”
“嗯，你刚才说的那几点是值得注意。”顾玉福鼓起腮帮子冲着手指头吹了几口气：“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他们的房地产业务如果从集团剥离出去，短期内肯定是会影响收入和利润，但同时也能让他们把精力和资源集中到主业上。长期来看，这样做还是有积极意义的，至少能让湖工集团未来的发展更加健康，那几家收回贷款的银行也有理由继续和他们合作了嘛。”
苏洋听的一怔，讪讪点头道：“是，您说的对，我没想到这一层。”
“年轻人嘛，要学着把眼光放长远。”顾玉福看向苏洋的眼神充满鼓励：“湖工的董事长前段时间找我谈过，说公司目前临时遇到一些困难，希望我们加大授信支持力度，我是倾向于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咱们从事银行工作，不能只想着从客户身上挣钱，还要帮客户解决问题。湖工集团这个户给你带来不少业绩，现在他们有求于我们，我们也不能撒手不管，你说对不对？”
苏洋听的耳根子发热，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连连点头道：“对，您说得对，我考虑问题太浅薄了。”
“不是浅薄，你考虑风险是对的，但是还要注意权衡其他方面。当初营销湖工集团费了不少劲吧？现在有这样一个增加授信额度的机会，你们应该努力抓住，争取巩固合作基础，提高合作地位。这样将来无论他们的房地产业务是否分割出去，我们都有底气去跟其他银行竞争开发贷和按揭嘛！”顾玉福扔给苏洋一颗烟，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你有顾虑的话，可以给他们搭配一下产品和期限，一半放贷款一半开承兑，等承兑半年到期后再根据情况决定是否续作，这样还能锁定一部分保证金存款，一举两得，你说是不是？”
苏洋被顾玉福一番话说得心里亮堂堂的，心悦诚服的笑道：“是，是，听您这么一说，我真是茅塞顿开，您放心吧，我一定尽快把授信报上去。
顾玉福笑着挥了挥手：“去吧，年轻人，以后遇到问题多动脑子。”
放完款回到支行，已经五点多了，苏洋却是干劲十足，加班写完了湖工集团的授信报告，哼着小曲开始整理授信资料，准备明天提交。正打印调查报告时，于剑锋打来了电话：“回家了吗？”
“还没呢。”
“哦，那你先别走，我一会儿去找你。”
“来支行找我？”
“对，去给你送钱，见面再说。”
“啊？”一愣之间，于剑锋已经挂断了电话。苏洋稍觉奇怪，以往每期理财到期后于剑锋都会主动把本金加收益一起打到卡上，这次却足足拖了一个多月。前几天自己打电话催促时他就答应的支支吾吾，现在又要亲自把钱送过来，莫非是出了什么状况？
于剑锋再打电话时，天已经黑了。苏洋来到楼下四处张望一会儿，忽然听到几声喇叭响，这才发现他把车停在了支行后门旁的小路边。苏洋走过去钻进车里，开玩笑道：“怎么停在这儿？搞的和特务接头似的。”
于剑锋一脸丧气的扭头看看苏洋：“这次的项目出了点意外，折了一部分本金。本来想等下一期挣回来再一起给你，可你急着要用钱，我只能先把剩下的给你了，你就…多担待吧。”
果然出事儿了。苏洋心一紧，忙问道：“啊？不会吧，还剩多少？”
于剑锋探身从后座拎过一只纸袋塞进苏洋怀里，苏洋见袋子里装着几捆人民币，伸手拨拉两下，总共是八万块钱，感觉呼吸有些艰难：“就这些了？”
于剑锋伸手拢了一下头发，无精打采的答道：“就这些了。你别埋怨我，我自己也亏了四十多万。”
苏洋连叹气带咂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喃喃的安慰道：“没事，没事，反正之前你已经帮我挣了不少钱了。”
于剑锋愁容满面的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心里还好受些。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有机会再帮你挣吧。”
“是啊，以后还有机会呢。”苏洋强颜欢笑道：“不就是折了七万块钱吗，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电话里说一声把钱打过来就行了，何必跑一趟来送钞票呢，我明天还得到柜台去存钱。”
“这是为了避免麻烦。”于剑锋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听说总行正准备搞异常行为排查，员工之间的大额资金往来可能是重点排查内容之一。”
“异常行为排查？查什么？”
“主要是查民间借贷和异常高消费。”
“民间借贷？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投的不是电力集团的集资项目吗？”苏洋盯着于剑锋的眼睛：“你拿钱干别的去了？”
于剑锋躲开了苏洋的眼神：“其实电力那边的项目就是前两年比较多，最近上面查的严，很少搞了。”
“那你把钱投到哪儿了？”
“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是干小额贷款的，我把钱投到他那儿了。”
苏洋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哆嗦：“你胆子也太大了，银行员工严禁参与民间借贷，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不过现在行里不少人都在往外借钱，我玩的也不大，咱俩凑起来才一百万。而且我那朋友是个实在人，他们公司实力很强，风控做的也很规范，之前投过两次都挺好，没想到这一笔出了岔子，唉！”
“规范？规范未必就安全呐，银行比他们规范多了，该收不回来的照样收不回来。再说这两年民间借贷出的事儿还少吗？我们支行宋大海就栽在这上面，好几个客户也是因为借贷完蛋的，我现在一听到这玩意儿就头疼。”苏洋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温言道：“虽然我只出了十五万，不算多，但你也不能这么乱搞，起码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吧？”
于剑锋极不自然的扭了一下腰：“行了，这事儿是我的错，以后这种项目不让你掺和了。”
苏洋点点头，伸手推开车门，一只脚伸了出去，又回头叮嘱道：“不光别叫我掺和，你自己也别玩了，不管总行查不查都太危险了。”
第二天，苏洋把玉湖斋的授信资料提交到了授信审批部。罗亚安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四亿？增这么多？”
“是，这是客户要求的额度，我也觉得稍微多了点。”
“那你还报？”罗亚安似笑非笑的白了他一眼，低头翻着报告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好办，经营状况没有太大变化，某些财务指标还不如上年度，增加授信的理由不够充分。”
“明白，我之前也一直在犹豫，所以事先没跟您沟通。”苏洋无奈的笑笑，压低了声音：“他们董事长找过顾行长，顾行长希望我们满足客户的要求。”
“顾行长？”罗亚安稍稍犹豫一下：“那我先审审看吧，不过就算分行能批，总行那边八成也得卡壳。”
苏洋连连点头：“行，您先审，总行要是不同意咱也没办法，对吧？”
对湖工集团增加授信额度有疑虑的显然不止罗亚安一个人。两周后的贷审会上，黄兴国和李继秋也委婉提出了不同看法，不过李继秋并没有在会上就额度明确表态，而是再一次把决定权交到了各位委员手里。根据最终投票结果，审批部同意将湖工集团的授信额度增加到三亿元。
苏洋对这个审批结果并不意外，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有些怪怪的感觉。他拿着批复去找丁素琴，丁素琴看完叹着气笑了笑：“就这样吧，反正咱们是按四亿报的，他们硬要砍掉一个亿，客户和顾行长都不会怪罪到咱们头上。”
苏洋怏怏的翘起二郎腿：“唉，总感觉这段时间什么事儿都疙疙瘩瘩的，希望总行那边上会能顺利通过，这样大家都能交代的过去。”
“是啊，支行最近好几件事都不太顺利。”丁素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等国庆节放假回来带你们去小南湖放生，就当是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