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审会之后半个月，玉湖斋的批复始终没动静。苏洋找贷审会秘书问过几次，得到的答案却是委员们还没投完票。眼看离贷款到期只剩一周时间，苏洋心中着急，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忍不住又要给贷审会秘书打电话。刚摸起话筒，手机先响了，李国胜在电话那头懒懒的说道：“在单位吗？过会儿我去找你。”
“好啊，来吧，给你泡点好茶。”
半小时后，李国胜来到解放路支行，先跟秦锐和老孔寒暄几句，又跟姚璐聊了一会儿，见丁素琴没在，便跟着苏洋走进一间小会议室，刚坐下就问道：“我们那房子你看好了吗？买不买？要买的话赶紧交订金，我帮你弄个内部团购价。”
“买啊，你发个账号过来，我下午就把订金打过去。”苏洋给李国胜扔过一颗烟，李国胜接过点上抽了一口，眯着眼笑笑：“告诉你个事儿，我要跳槽了。”
“跳槽？”苏洋大感意外：“什么时候？”
“很快，马上开始交接工作，估计下个月就该走了。”
“我靠？你在干得挺好，为啥要跳槽呢？”
李国胜叹了口气：“集团这段时间破事儿太多，我们魏总不爱操那份心了，正好有家房地产公司挖他，我也跟着一起过去。”
“嗯？你这跨度有点大啊，房地产融资和制造业企业融资不太一样吧？”
李国胜喝了口茶，脸上颇有些得意：“我这些年在集团也没少接触房地产相关的业务知识，应该能很快上手。那边老板很看重我们魏总在税务机构和银行圈的人脉资源，高薪聘他过去担任财务总监，我跟魏总沾个光，去干财务部副总经理，主要负责融资工作。以后咱们可以合作楼盘开发贷和按揭贷款，找我买房子也没问题。”
“哟！那倒不错，以后得叫你李总了。”苏洋笑了笑：“不过湖工这边将来和谁联系呢？”
“到时候会安排人跟你对接的。今天我来也是为了把能做的工作提前做了，我们领导…”李国胜深深吸了口气：“让我来催一下咱们的续授信。”
苏洋听“我们领导”这四个字语气很重，似乎别有深意，稍稍一挑眉毛：“哦？魏总是想把我们行的续授信搞定再走吗？”
“不是魏总，是我们大领导。”李国胜从包里拿出一厚摞资料：“材料我都带来了，你先收着吧。”
苏洋“哦”了一声，接过材料放在手边，怔怔的看着李国胜，感觉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不同寻常，于是试探着问道：“大领导亲自过问了？”
“对，新接手的人对融资业务不熟悉，董事长要求我们站好最后一班岗，临走前把最近到期的授信业务都搞定。”李国胜低头抽了口烟，漫不经心的说道：“领导还说，希望你们把授信额度提高到四个亿。”
“四个亿？好啊！求之不得！”苏洋心头一喜，紧接着又皱了皱眉头：“不过你们的担保都是子公司提供的，算是内部关联担保，不知道审批人会不会有意见，我得先跟他们沟通一下。”
“应该没问题，这事儿大领导已经跟你们顾行长沟通过了。”
“顾行长？”苏洋稍感意外：“直接跟顾行长谈的吗？”
“是，分行那边估计不会有太大阻力，就看你怎么报了。
苏洋笑道：“既然领导们都商量好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你们公司实力在那摆着呢，闭着眼报也没问题呐。”
“大领导以往很少主动跟银行谈融资。”李国胜盯着苏洋，一字一顿的说道：“咱俩现在是关上门说话，我个人劝你谨慎一点，我们集团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乐观。
“不乐观？”
两人对视片刻，李国胜伸手摸摸头顶不算茂密的头发，把声音压低了一些：“集团现在效益有些下滑，之前很多贷款用在房地产项目上了，拿了好几块地，不过前段时间听说房地产子公司可能要剥离出去。”
“剥离出去？剥离给谁？”
李国胜闭着眼睛缓缓摇摇头：“只是听说，听说领导有这个想法。”
苏洋愣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集团效益不好？那个什么液压项目搞的怎么样了？”
“液压项目？终止了。”
“终止？为什么？前两年你们不是已经有产品通过鉴定了吗？”
“技术上的事儿我不太懂，总之就是搞不下去了。关于这个项目，外面一直有很多质疑的声音，认为我们公司的技术实力和科研目标之间差距太大，短期内不可能有什么重大突破，正好今年科研补助到期，项目也就停下来了。”李国胜向前伸了伸头：“而且最近圈里都在传，说上次通过鉴定的产品是从国外买来的，只不过换上了我们的标牌。”
“什么？你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呢？”苏洋差点喊了出来：“太恶劣了吧？造成实际影响了吗？”
“你别激动，这事儿还不知道真假呢，反正我们公司是不承认的，而且就算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具体影响。集团目前整体情况还不错，有两家子公司盈利能力很强，我们的资金盘子大，维持现有贷款周转不成问题。”李国胜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科研项目本身是烧钱的，停了也没什么要紧，不过补助这一停，资金肯定不如以前宽裕了。现在又有两家银行的贷款被他们总行查了，说是什么非房地产企业涉及房地产业务，让他们整改，搞不好要把贷款收回去。领导大概是有点担心，所以才提出要让其他银行增加授信额度。你们总行不查这玩意儿吧？”
“非房涉房？我们查的不严。”苏洋疑虑重重的看着李国胜：“可是照你这么说，这授信我还敢增吗？”
“那就取决于你的判断了，我不清楚你们银行的决策过程，只是尽量把自己听说的告诉你，供你参考。”李国胜舒展开了一直皱着的眉头：“其实你也不需要过于担心，集团家底还是很厚的，就算经营上一时出现些波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苏洋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李国胜把杯子里最后一口茶喝掉，拎着包站起身来：“能说的我都说了，这些事儿在我们集团内部也只有一小部分人了解，外面知道的没几个。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跟行里沟通时悠着点，千万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
送走李国胜，苏洋心里乱腾腾的，在会议室枯坐一会儿，拿起湖工的财务报表翻了几下，正准备去找孔建波商量，姚璐推门探进半个身子：“丁行长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苏洋把材料收好，快步走进行长室，丁素琴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递过一张纸：“我刚才去分行，把玉湖斋的批复带回来了。”
“呼，太好了，终于下来了。”苏洋拿起批复扫了一眼，喜道：“九千万？一点没砍？李行长太仗义了！”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虽然批复上写着九千万，但领导说原则上只能放六千万，而且单笔业务最长期限半年，到期后如果没问题再继续放半年。”
“啊？期限倒是无所谓，可这额度，”苏洋张大了嘴：“这，这是搞什么名堂？”
“本来贷审会只打算批六千万，可又担心玉湖斋看到批复后产生不满情绪，为了避免在贷款到期时横生枝节，所以才出了这份九千万的批复。李行长特意嘱咐咱们保密，一定不能把实情透露出去。”
苏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横生枝节？怕他们不还款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毕竟他们的资金状况并不理想。”丁素琴无奈的看看他：“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可以保护你，如果只批六千万，那你必须事先告诉老高，否则他肯定会认为你坑他，免不了又是一顿啰嗦。现在批复上写着九千万，你就可以装糊涂了，到时候把责任都推给分行，不会影响你和老高的私人关系。”
“可是这，这也太…太…”苏洋结巴了一会儿，愤愤道：“这不是让我瞪着眼骗老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