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讨论的正热闹,从远处溜达过来一个大叔,随意打量着桌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这帮人吆喝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了,谁也没上去主动招呼。那大叔瞅了一会儿正准备走,一眼看见张嘉曦脖子上挂着的那双跑鞋,凑过来问道:“这双鞋多少钱?”
“原价一百六十八,打完折一百。”张嘉曦信口说了个价格,把鞋摘下来在手里来回掰了几下:“做工特别好,结实,穿不坏。”
大叔接过那双鞋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说道:“八十卖不卖?”
“行,拿钱吧。”张嘉曦也懒得再讨价还价,伸手想把绑在一起的鞋带解开,可是他绑的本就十分紧,又在脖子上挂了一天,浸了些汗水,愈发的结实。张嘉曦用他的大胖手摆弄了半天也没解开,一急之下吼了一句:“他奶奶个腚的!怎么搞的!”那大叔吓得一哆嗦,忙道:“算了算了,我回去自己解吧!”说罢拿着鞋匆匆走了。
旁边张嘉曦的几个哥们儿笑的前仰后合,其中一人说:“你看你那手,和熊掌似的,那老头肯定是怕你扇他。”
众人又是一阵笑,另一个人接口道:“那老头可受不了曦子一巴掌,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他就扇掉过别人的牙。”
王莉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嘉曦:“行啊,还挺有本事呢,你为什么扇人家?”
张嘉曦听朋友提起往事,有点不好意思,从身后地上拿起一瓶饮料喝了几口,挠头笑道:“那是刚上大一军训的时候,教官让我当班长喊口令,有个倒霉孩子不听话,老是跟我对着干,我过去说了他几句,他不服气,还骂我,我一生气就扇了他一巴掌,结果打掉了他两颗牙。”
王莉眼瞪得老大:“就一巴掌?扇掉两颗牙?”
张嘉曦讪讪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可能那孩子的牙本来就长得不结实。”
王莉噗嗤一笑:“那后来呢?人家没跟你急眼啊?”
张嘉曦又喝了口饮料,砸吧着嘴道:“当然急眼了,不过他看我这体格,当时没敢还手,那天军训完了以后从外面找了一帮子人来学校门口堵我。”
王莉惊道:“啊?那你挨打了吗?”
张嘉曦甩了甩脑袋,意气风发的说道:“怎么可能呢?他叫来十几个人,我叫来二十多人,就在学校北门外面对上了。”
“那最后谁赢了?”
“根本就没打起来。”张嘉曦哈哈一笑:“湖山是个小地方,一两个人能打起来,五六个人能打起来,几十个人就打不起来了。”
“为什么?”王莉奇道。
“不是说了吗,湖山是个小地方,我们叫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同一级的学生,人一多了互相之间就有认识的,三聊两聊的就打不起来了。那倒霉孩子是个体育生,正好我这边有个发小也是练体育的,跟那孩子认识,他跟着我过去聊了几句,两边儿就都散了。”
“这么简单?”
张嘉曦津津有味的讲述道:“我这边人多,那孩子本来心里就发怵,但是又不愿意直接服软,肿着半边脸对我发小说:‘李子啊,咱俩关系是不错,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以前踢比赛时没少关照我,按说你开口我应该听。可是我今天让人揍掉了两颗牙,这事儿还能就这么算了吗?’我发小拍着他肩膀说:‘正因为咱俩关系不错,所以我才来劝你。今天这事儿的起因不用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那张破嘴我还不知道吗?以前七中校队就有好多人想揍你,都让我给拦住了。听我一句,算了吧!这边人多,万一真打起来再把你剩下的牙都打掉了,我心里也不得劲,你说是吧?’那孩子听完就怂了,从那以后他在学校里碰见我都绕着走。”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苏洋正在忙着归拢剩下的衣服,起初听得心不在焉,后来越听越觉蹊跷,几步迈到张嘉曦面前问道:“你那发小姓李?七中校队的?踢足球的?他叫啥?”
张嘉曦还没从回忆中缓过劲儿来,随口答道:“叫李国胜,咋了?”
“李国胜??”苏洋心情一阵小小的激荡,追问道:“他现在在哪儿上班?”
张嘉曦微微仰起头:“他以前在湖山机械厂上班,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湖山工程机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对对,好像是这么个名,反正挺啰嗦的。”
“嗳哟!”苏洋恨恨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就是这小子!”
张嘉曦愣了愣:“怎么?你也认识他?”
星期一早上,苏洋先到支行点了个卯,然后接着又来到了湖工集团。今天他没再刻意打扮的十分板正,但心里却比上次多了三分底气,这底气当然来自于张嘉曦。
昨天晚上苏洋在表哥面前进行了一番血泪控诉,痛斥李国胜对他的百般刁难和冷言冷语,张嘉曦听后沉默一会儿,挺了挺胸脯:“李国胜这人我太了解了,他其实很豪爽,也很江湖,就是有点驴脾气。你们行里的业务我不明白,帮不上忙,但李国胜这个人我应该能帮你搞定,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苏洋大喜:“太好了!我现在就是需要搞定他!”
张嘉曦并没有信口开河,他小学二年级转学来到湖山,李国胜是他的同班同学,两家还做了很多年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八十年代的湖山,邻里之间就像一家人差不多,张李两家处的更是近乎,两个孩子天天泡在一起,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时张嘉曦的外地口音很重,学校里的调皮孩子们欺生,总是贱兮兮的学他说话,张嘉曦就跟他们干仗。而李国胜是全校唯一帮他打架的人,俩人三天两头把别人打的鼻青脸肿——或是被别人打的鼻青脸肿——然后一起回家挨熊。有了这层关系,他们的关系更加牢固了,简直如同亲兄弟一般。
上初中后,张嘉曦和李国胜还是在一个学校,天天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后来他们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在一起的时间才少了,只能晚上有空时串门聊聊天,或者节假日约着出去游山玩水。再后来上了大学,两家人先后搬离了原先住的地方,但他俩见面的次数却又多了起来,没事儿就跑到对方学校去看漂亮姑娘,或是去网吧打CS、出去喝酒、打牌、看球。直到大学毕业后,李国胜应聘进了湖工集团做出纳,张嘉曦却始终没找到正经工作,天天骑着大摩托在外面瞎混,赚到钱就大手大脚胡吃海喝,手头紧就跑到湖工找李国胜蹭饭。李国胜看不惯他这种状态,每次见面都要训他几句,张嘉曦初时不以为意,时间长了也有些不忿,觉得李国胜不理解自己,于是渐渐不再去找他,换手机号也没吱声,从此两个人便没再见过面,掐指一算,竟然已经过去九年多了。
回忆起当年那些往事,张嘉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叮嘱苏洋:“我和国胜感情没的说,他见了我肯定能高兴死。不过我晾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也不好意思主动找他。你去跟他约个局,别提我的事儿,等见了面给他个惊喜。”
有了张嘉曦这张底牌,苏洋的心情十分放松,他今天来湖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跟李国胜约个饭局。李国胜上午没什么事,笑眯眯的带着一罐新茶来到接待区域坐下,跟苏洋闲聊起来。他其实并不反感苏洋,这小伙子起码不像孔建波那么不招人待见,跟他聊天也还算有点意思,只是自己早就打定主意绝不与春江银行开展业务,所以跟苏洋聊天也尽挑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说到正事就草草敷衍过去。
不过今天苏洋并没提太多与业务有关的话题,先是夸了夸李国胜的茶叶,又绘声绘色的讲了几件银行圈里的八卦趣闻,末了才问了一句:“对了,你们的复印机修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