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逸儿,是逸儿。”柳逸连说几个是逸儿是逸儿,说话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来迟了,让六叔受苦了。”
柳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如此厉害,其实他跟柳恩江哪有什么情谊可言?从来到隋代就没有见过他,柳恩江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然而,他却抑制不住的流泪,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份亲情已经刻入他的骨子里,以前六叔没有在眼前,无法触及到这份记忆,那时柳逸感觉不到这份亲情。
其实一开始会去救六叔,那完全是出发于道义,只有在这一刻,六叔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在这一时刻,身体内的柳逸就活过来了,他哭了,而且哭的很伤心。
六叔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状态不错,只是他的眼睛已经被打的几乎睁不开,只有左眼还能睁开那么一线,然而就是这么一线,却让他看到了柳逸,他的侄子。
六叔强打着笑了笑,只是那没牙的嘴,笑起来还真是难看,“逸儿,我没事。”可是这话说出来后,没有一字在音上,柳逸自然听不懂, 而这个听不懂的话,却让柳逸更加难过,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一段时间柳恩江过的是什么日子,是什么支撑着他活到了现在。
六叔发现自己说话已经无法让柳逸听清楚了,便用手指了指柳逸,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再那用没牙的嘴巴,笑了笑。
意思很明确,他现在没事。
六叔见柳逸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盯着自己看,柳恩江便明白,柳逸已经明白他的话了,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了指柳逸,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满足的样子。
柳逸不知道六叔这话是说,看见自己很高兴,还是很知足还是满意,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对于这个,柳逸又能说什么呢。
柳逸只好抓住六叔的手,紧紧地握着,问道,“六叔,你有什么要跟逸儿说的?”
这时,柳因江拿起自己仅剩的两根手指在手掌上画了画,看着那个笔顺,柳逸问道:“六叔,要纸和笔吗?”
柳恩江点了点头,看着柳恩江点头,身后站着的大夫连忙把自己带的笔和纸递了过去,然后把柳恩江扶了起来,本以为柳恩江会滑下去,却想不到竟然还能支撑住了。
笔,柳恩江已经拿不住了,毕竟只有两根手指,他只是拿手在纸上写着,幸好,柳因江满身是伤,手上的血迹也没有完全干透,在纸上还是可以画出痕迹来。
“你让他们出去。”
柳逸怎么也没有想到,柳恩江一写竟然是写这么几个字。那钱万有是何等聪明之人,还没等柳逸开口,便立刻道:“上使,那我们就告退了。”说着,这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六叔。”柳逸静静地叫道。
钱万有刚退出来,便见得那边钱掌柜急冲冲地向着自己而来。那钱掌柜看着钱万有看见了自己,道:“东家,不好了。”
“怎么回事。” 钱万
有连忙问道。
“我们派出去散播消息的人,有一人被抓了,听说是那位尚书仆射袁宪亲自下的令,东家,你看这?”
“人自然要救,但不是现在。”钱万有思索着走了几步,又问道,“那些人,可是你亲自派出去的?”
“不是,我都是叫赖三去做的。”钱掌柜定了定,“我也担心这里头有人会出问题,所以没有让他们知道是我们钱家做的。”
“那赖三现在何处?”
“已经送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保证不会出问题。”钱掌柜答道。
“那就好。”钱万有才算是长舒一口气,钱家虽说有些官面上的朋友,但若是得罪于皇上,只怕这些人也不敢捞自己,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茬子,不然我们整个钱家都会完。
“东家,这个我自然知道。” 钱掌柜忽然有些兴奋道,“东家,你别说,按上使所说,这话一流传开,朝廷那边果然有所动作,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进行第二步了?”
那天,柳逸找这个钱万有,除了讨要了那三十人,最重要的便是敲定了今后要做的事情。所谓,战事之前,先用间,只有先打破了敌方内部的壁垒,接下来的战事才能顺畅得多。
这第一步,便是先散播谣言,谣言的内容无非就是隋军要攻过来了,当然,对于这么初级的谣言,早就有其他反间给执行了,柳逸并不是大隋派过来的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
柳逸要做的,首先第一个就是让老百姓产生焦虑感,比如说,让朝廷相信隋军已经陈兵于江左,让朝廷派人出兵江左。这一点,并不难实现,只需要找几个朝廷官员诉说此事便可。
再加上,陈后主在元宵节这天,为了增添节日效果,竟然把驻守在江边的两支部队给拉了回来,让那些船只充当灯船。这些军士如何不气,自然也会上一番陈词,只要钱万有安排的官员说词合适,让这些驻守江边的部队重新回到江南,就容易多了。
至于钱万有安排出去的百姓,他们散播的是什么消息?其实就是说,陈后主已经打算离开建康,从临海郡乘船出大海,不会再回来了,朝廷已经打算丢下百姓,任由隋军屠戮陈国的普通百姓。
这只是第一步计划,计划的关键就是两个,一个必须说服朝廷,放那些驻军回去,第二个便是让老百姓相信这些船上坐着陈后主,只有这样,才能执行第二步计划。
所以,这钱掌柜提出来,要不要执行第二计划时,钱万有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着急,明天看看效果,还有,你给吴御使施施压, 让他发动更多的御使一起用力,为国尽忠的事情,不用有什么顾虑。”
“是的,东家,我已经这么做了。”说到这里,钱掌柜又有些担心道,“东家,你让我把能买到粮食、药材还有盐引全都买下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放心,出不了什么茬子。你要做的就是,只要粮食每石低于三两,能买
多少就买多少,至于药材,多买些创伤药,盐引呢,记住,每买一张,立马去把盐领出来。然后,屯起来,明白吗?”钱万有交待道。
“东家,这样真的不会让朝廷怀疑吗?”钱掌柜仍然不放心地问道。
“那些看起来很容易让人怀疑的,我们不妨去做,那些不容易让人怀疑的事情,我们反而不要去做,明白吗?”钱万有看着钱掌柜摇着头,“跟你说话还真费劲,不明白就算了,以后按我说的做就行。”
“是,东家。”钱掌柜倒是态度不错,立刻答是。
这时,房门被推开,柳逸一 脸悲痛地从里面走了出去,对着钱万有便问道:“有办法让我六叔那些人出来吗?”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关心六叔以外,就属六叔手底下的那些人最关心他了,毕竟都是墨云寨的人。
钱万有想了一会儿,对于这群人为什么被人监视,钱万有是调查过的,自然知道这里头有谁的影子,是以为难道:“只怕很难,袁宪正想找我们,若是此时撞上去,只怕……是不是想见他们最后一面?”
“不是,我六叔已经去了。”柳逸抬头看着天空,黑沉沉地似乎要吞下一切似的。
“上使,请节哀。”此时此刻,钱万有又能说什么呢?
人既然已经故去,又无什么亲朋好友要相见,钱万有便立刻吩咐下去,开始操办丧事,幸好人手足够,物件在汇通商行也是现成的,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把整个院落布置好了,柳恩江也躺到了钱万有提供的上好楠木棺材里面。
“我知道上使定然是想让六叔叶落归乡,只是这个时候,只怕是不容易的。墨云寨什么样,我相信上使最清楚不过。”钱万有对着跪在灵堂中的柳逸说道。
柳逸是个明白人,如何不明白钱万有说的都是实情?袁宪正等着自己,若是自己一头撞过去,不但自己得死,最重要的是六叔将永远无法叶落归根。“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感谢钱东家,此恩只待日后相报。”
“上使万不可说此等话,都是我份内之事, 还请上使不要放在心上。”钱万有这话真是不假。
柳逸也没有再坚持,所谓大恩不言谢,说的太多,给别人的压力也重,倒不如等有机会再报答也不迟。
“钱东家,现在已经快到寅时了,还是回去歇息一番,明日我还有事要你做。”已经忙活了一个晚上,柳逸自己都困的不行,想想钱东家,那肯定更困。
钱万有倒也不客气,道:“人老了,真是不行了,那我先去歇息一下,明儿个再来给六叔上香。”
“费心了。”柳逸顿了顿,“我有孝在身,就不送了。”
“无妨无妨,还请上使节哀。”钱万有便带着钱掌柜,还有那两名大夫悄声离开。
而在这时,柳逸看到那两名大夫,便又道:“还请钱东家不要为难两位大夫,他们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