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李昊想喝水了。
他开口就叫:“兰月,水!”
声音消失半天,没人回应。李昊皱起眉头,这才意识到之前宫女兰月被那个脸上有大黑斑的女人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他有点生气,又叫了两声,一个小兵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点头哈腰:“长官什么事?”
这称呼不伦不类,李昊眉头皱得更紧,不过他没跟他计较,很不耐烦地叫道:“水!”
“哦哦哦!”小兵匆匆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拎了个大壶进来,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殷勤地抬眼看向李昊示意,“大人,水。”
李昊根本没伸手去拿,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倒的,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水刚倒进去,热汽就从里面腾起来的。现在水面上方还飘浮着厚厚的热汽,烟雾一样——这么烫的水,是人喝的?!
“你要烫死我?”他拍案而起。
“啊?这水不能喝?”小兵迷惑地看他。
“你喝给我看啊!”李昊大怒。
“哦……”小兵又迷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咕咚一下喝下去了。喝完之后,还把杯底亮出来给他看,干脆利落,像刚干完了酒一样。
“啊?不烫吗?”李昊也愣了,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是拿自己的杯子喝的。
“这有什么烫的,正好下口!”小兵摆手。
然后李昊就被坑了。片刻后,他捂着嘴,满脸通红,满眶眼泪,话都说不出来。
小兵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外面,又给他捧了一杯冷水进来,伺候他缓解。
李昊的舌头快被烫起了泡,他打从娘胎里出来,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大亏,换了在宫里,早叫人把这个小兵拖出去砍了。
但他嘴巴受伤,只能虚弱地喊了两声,然后听见那小兵说:“长官,这就我一个人,要我再帮你去叫吗?”
李昊瞪起了眼睛,痛苦地把凉水咽进去,连咽了好几口,嘴里的疼痛总算略微好了一点。
“这么烫的水,你觉得不烫?”李昊这时候也冷静一点了,不可思议地问对方。
“不烫啊,正正好,是长官你太娇气了。”
为了证明,他又喝了一杯。
“你怎么用我的杯子……哎,算了。怎么会不烫呢?你的嘴到底是什么做的?”
“习惯了。咱们做活的,大部分时候只能喝凉水,不好的时候,大冬天的,带冰碴子的水就喝下肚了,冻得打摆子。这种时候,有点热水喝就不错了,哪还能管烫不烫,慢慢地就习惯了。”
“冬天喝带冰碴子的水?不会伤寒吗?”
“渴得不行了,哪还管那么多。尤其是家里没婆娘的,可不都是这样。伤寒就伤寒了,救不了就死呗。”
李昊愣住。
这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世界,他以前也绝不会在意。但现在就两个人,坐在这种荒僻之地安静的小屋子里,距离仿佛拉得非常之近,他的心被轻轻碰了一下,滋味难言。
小兵听他不说话了,说:“长官没别的吩咐了吧,那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李昊回答,放下水壶就走了出去。
李昊也没事,站起来跟了出去,看见小兵蹲在院子里,找了块泥地,拿起旁边的树枝写写画画。
好像他出来前就在做这个,听见了李昊的声音才匆匆赶进去一样。
他打水的时候洗手了吗?我不会喝了带泥的水吧?
李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过转眼就忘了,注意力被小兵在地上写画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你这是在写什么?”
“字啊?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两句话来自千字文,李昊还是五岁前学的,但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他低头去看,小兵背得倒挺流利,但这字写得却非常拙劣,金字的两点写错了位置,写到上面去了,后面几个字也错了不少。
“你这写得什么玩意儿啊,乱七八糟的。”李昊忍不住叫。
“是吗?”小兵也不生气,挠了挠头,拿出一个小木牌,认真做着对照。然后他“哦”了一声,俯身去改,结果还是改错了。
“什么玩意,是这样的!”李昊看得不耐烦,伸手把树枝抢了过来,给他改正。
“哦哦哦!”小兵总算看出自己错在哪里了,照着他写的样子又描了一遍,然
后诚心诚意地道谢,“谢谢你哦,你真是太厉害了!”
李昊自打出生以来就没少被夸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兵夸他,他心里格外熨帖。他抬了抬下巴,有点得意,又指后面:“这个生字你写得倒不错,但后面这个丽字,怎么只有一半?下面还有一个鹿啊?”
“哦,这个我没错,你看。”小兵把木牌亮给他看,顺便解释,“不过我们先生教的时候也提到了,原先下面是还有一半,但我们写的时候就写上面一半就成了,不然难了我们也记不住。大家都照这样写,互相知道意思,也没问题。”
李昊隐约觉得有点问题,又觉得有些道理,于是没有说话,继续看他写。
玉出昆冈四个字大致差不离,只最后一个冈字里面稍微改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叉。但确实,这样改,根本不需要解释,李昊也能看出来是什么。
小院里很安静,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的沙沙声。
小兵反反复复,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就把这八个字练来练去。
肉眼可见的,他写得越来越熟练,笔画越来越流畅。
在泥上写字当然不如笔落纸上,他写的也不是书法,没有起笔,也没有收势,并不怎么好看。
李昊一直看着,突然问道:“你们学这个有什么用?”
老实说,这话是有点冒犯的,但小兵还是乐呵呵的:“很多用啊。以前我给家里写信,得找货郎掏钱写,回头就能自己写了。到时候回家教我婆娘,她也不用再找人给她念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像这点小事就能让他非常高兴一样。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小事,都非常鸡毛蒜皮,李昊听得半懂不懂,也不觉得他说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听着,听得心里有点舒服,并不想打断。
傍晚的时候,兰月回来了,是那个戴着纱帽的女人送她回来的。可能因为回来得晚了,她表情有些惊慌。
李昊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非常和气地抬头看她,向她点点头:“回来了啊。”
兰月愣住了,跟秦织绵对视,脸上全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