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城门的那一天是一个良辰吉日。
当时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红,一抹斜阳靠在丰盈城西山上摇摇欲坠,我站在城楼上,看到从城门到西山脚,战旗飘飘,浑浊之气滚滚,一望无边。
左渊就骑着大马飒爽英姿的立在一望无边前等着我。
出城之前,我说:“让景公主身披红嫁衣出城迎接重国国君,没有问题。但是……我要全城百姓身穿素衣为照国公子册诵歌,一路送行,所有房屋横梁悬挂照国布帛,景公主一人穿红步行出城,其他,全部素色白衣。”
照国亡姜国灭
东孤城主公子册
红锦衣
战甲英豪长山里
绝迹山中歌国主
————全城百姓诵歌
自古国君除国,全城诵歌缅怀的事迹不多。
如今,我要让照国公子册成为万世后人历史上最惨烈的一笔,世世受人歌颂、这个列国时代比西楚霸王还要传奇的人物。
哈哈,我在一片诵歌声中大笑,穿着嫁衣走下城墙。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穿上这件红嫁衣吧,我美美的转身,亦步亦趋,带动衣上的宝玉,铛铛作响,真好听。
王城街道很宽很长,全城百姓排在两边,我一个人穿着艳目的红色走在街中,受尽世人瞩目。
城门缓缓打开……
我一眼便看到丰盈城外的绿色田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里的田野开出漫天的红花竟是这么美丽。
城门外……
三名礼官手捧着重国的礼书立在斜阳里。
左渊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纵马入城……
千军万马从我两边分流而过,没有人一个人敢搭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侧头看我。
我就这样面对着三个礼官站到天黑,才被请上一辆囚车。
重国兵马在无一人抵抗的情况下进入丰盈城,将全城百姓遣散,王族少女全部被当成礼品送给有功将士,王族子弟迁往重国都城,永世不得归国。
至此,丰盈城只剩下一座空座,孤傲的迎着日升夜落,直至被时间摧毁。
于是,姜国再无公主。
半个月后,我乘着囚车来到重国国都,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来到重国,满城的百姓都出来看我,就像看被关在笼子里的奇珍异兽。
左渊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问了我一句“你可后悔……”
我摇摇头,挽起发髻,整理嫁衣,坐直腰身,眉展眼笑的看着车外的人,倾国倾城之颜也无非就是如此了吧?
我听到有人在高喊,景公主一路走好!
左渊一摆手,纱帘将我视线挡住,我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从姜国到重国一路颠簸,十分艰辛,我意识十分清醒,只是这具躯体大部分都是处在晕厥的状态。
每次晕厥过去的景公主都会迎来左渊的一个威胁:“想死,我就让姜国还有照国全城的百姓都给你陪葬。”
每一次我都是发着内心的朝着他笑说:“左渊哥哥,抱歉!下次不晕就是了……”
真心话!
我一点都没有怨恨过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战争这台机器本来就是靠着碾压人命来转动的,在战场上不管他杀了多少人,都是他的责任,是天命。但是在情场,我曾经狠狠的伤过他,是真的,他是我自来到世界唯一觉得抱歉的一个人,所以“抱歉”是真心话。
纱帘拉开,我看到三个大字:红锦里。
他说:“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摇摇头。
他说:“丘青居,红锦里。你莱山的房子,我仿着建了一座,比你师兄给你做的那套还要好上一百倍,以后,这里就是囚禁你的地方。”
我笑着道了一声:“这个地方很好,我很喜欢,谢谢……”
他拂袖而去。
自此,丘青居,红锦里成为了囚禁景公主的地方。
有一次,我看到他拿着炙炎宝剑在手上把玩,心里微微一愣,他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拨出剑身指着我的胸口:“小丙,你难过吗?”
我笑道:“我不难过,是你难过了吧,左渊哥哥……”
一步一步笑着向着剑尖走去……
“杀了我,你会不会好过一点呢,左渊哥哥……”
剑尖刺破衣服,抵住我的血肉,我毫无知觉,继续向前:
“小丙对不住你,姜国一别,是小丙小看你了,别恨小丙,她不是有意的……”
他看到殷红的鲜血从景公主的身体里流出浸湿剑身,抚着自己的心口,收回剑。
我在想,是他更疼还是我更疼呢?
他很苦,怒道:“你的心里不曾有过我吧?可笑,我竟把一片真心放在你身上……”
嘶!
他扯开我的衣襟,动作很粗鲁
我看到心口上那道伤口很深,就是感觉不到疼痛,知道他想要什么?闭上眼睛,往床上直直躺下去,血慢慢的浸湿被他扯开的白色里衣。
他挥剑一下把所有从我身上扯下来的衣服全部砍成碎片,嘲讽的看了我一脸,朝着门口走去,吩咐:“给我们重国的夫人止血……”
斗转星移,时间一点一点消逝,重国自攻下姜国,在东土已无敌手,左渊成为了东土大陆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性情大变,不再谋定后动,开始启用口蜜奸人,决策冲动,大权独握,穷兵黩武,喜怒不定。
红锦里成为他往来最频繁的地方,每一次我都笑脸相迎,努力加餐,保持精神焕发,来挽回无辜为我治病太夫的生命。
三年后……
我还在那里,一步都没有离开红锦里,时间荏苒,原来就是这么说的,生病的频率太多,我一度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左渊是个我永远都搞不明白的人?
甚至都不明白这个人对景公主到底是一片什么样的感情?
说他爱,但是却将她囚在红锦里。
说不爱,但是他又时常来看她,除了第一次刺伤她,就再也没有强迫景公主做什么事,甚至从来都没有从肉体上占有过她。
可是他却在心灵上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她。
三年前,他拿来一个礼器
朝着我说:“师兄他是经常拿礼器给你把玩的吧……这件礼器,是我用他的遗体铸的,就给你玩玩,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知道这个是假的,因为这件礼器没有公子册身上的气息,我已经慢慢感觉不到这具躯体的沉重感了,但是意识对气息的把握越来越明显。
两年前……
又是一件礼器,琴状,很漂亮……
上面一个人形的图案很像栎央,而且上面有栎央的气息。
“这是那个据说照国琴技最好的那个琴师的双手铸的……”
一年前……
他说:“前照国有个姓伊的,我正在跟满朝官员礼士讨论如何处死景公主,这个人居然站出来反对,还鼓励士子为景公主立书,将东孤城入编进史册,我听说以前他对你很不好,就杀了他,铸成了礼器。给你玩玩。”
伊卿家,那个随在公子册身边,从照都到东孤,每次都把我当成乱世惑星来看,总是劝公子册把我丢掉的那个,我一直认为十分迂腐又不知变通的遗老。
半年前……
我看到一件很沉稳的礼器,敛口大腹,鼎耳雀鸟飞舞彩绘,腹口一长衣文人正在众士子中侃侃而谈,士子们都在侧耳倾听。
我笑着说:“这件礼器倒是有几分代伯的气息,重国的铸礼工艺越来越精良了,比从前的礼国生动多了……”
是的!
这些杀戮太频繁,我的心早就没有了知觉。
只是疑问,如果当年我没有说: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想办法把消息带给我,这句话,他们会不会死呢?
左渊倒是很热衷的跟满朝的礼士们讨论如何处死景公主,关于这一点,他们整整讨论了三年的时间,每次讨论后都会跟我分享结果,然后又否决重新开始。
我活着不行,我死的方式他又很不满意,所以我十分不了解这个人。
这三年,他在挥霍与折磨别人为乐中度过,但是另一个国家的国君却没有这样做。
器国国君,在列国大战胜利后,回到器国,励精图治,趁着重国大战多年,歼灭列国元气大伤之际,举旗号召列国遗民反重国。
那三年是更动乱的三年,大国与大国之间实力相当的大战在东土大陆上一次又一次的上演,据说这些战事打的规模再小,也都是可以打破历史记录的战事,一直从重器两国边境打到各国附近的都城。
最后,竟是重国败了!
原来器国才是在后的黄雀。
重国国破的那一天,左渊还是像往常一样来到红锦里。
他拎着冒着血气的青龙宝剑,问我:“小丙可愿意送左渊哥哥一程?”
我笑笑,我们举杯共饮,一笑泯恩仇。
“一笑泯恩仇!”
我是这么想的,不知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想?
外面红尘滚滚,就在我们饮下“泯恩仇”的那杯酒后没多久……
器国国君踢开红锦里的大门。
左渊已经饮酒自尽在红锦里!
景公主也喝下了毒酒!
此时我的意识一点一点抽离景公主的躯体,在残存的意识尚未从景公主身体消逝时,我看到了……
鱼老!
他慌乱的朝着一袭帝锦黄衣的男子下跪。
“主子,我来晚了一步……”
师兄!
原来那个从小跟景公主一起长大的师兄,是器国的公子宜,也是最后统一了东土中原大地的帝王。
我的意识清晰的听到,鱼老向他禀告我这些年一点一滴的生活。
“当年在凌山,我就知道景公主体内的脉象十分不稳,似乎跟身体特征不是很切合,怕她会随时晕厥神思抽离,所以特意让她取血喂养灵泉蛇,再将灵泉蛇练成丹药给她服下,稳下她的气息。……”
鱼老……原来是师兄的卫士之一,怪不得他对凌山这么熟悉,那个怪神医竟然会收下我的贿赂医治他,而且颠簸流离,陪伴了景公主六七年。
栎央、伊卿家、代伯都被杀了,而他下落不明,活过了左渊的追捕。
我知道此时公子宜一定正在用眼神宠爱的看着气息奄奄躺在龙床上的景公主。
因为他正在问一抽一搭在哭诉的鱼老:“这些年,公子册待她可好?”
“公子册是真心待她的。”
“寻到公子册的遗体没?”
“绝迹山上,他的卫士将他的遗体藏在了那里,这些年重国都没有找到……”
“修陵,建祠堂,按国君之礼葬了吧!”
他回头抚着景公主耳边的鬓发温柔的说道:“她自小性情温和、善良,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
我的神思一直都游离在景公主的身边,见闻他是如何陪伴景公主到最后一刻的,甚至将登礼祭天封皇帝的事情一缓而缓。
当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景公主回天乏力后,他没有大哭,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而是沉默的拿来那件红嫁衣穿在了景公主的身上,我以为我的意识会一下子回到景公主的身上。
但是没有……
看来景公主竟是油尽灯枯了!
他把所有的人都遣散出去后,自取来一件男士的礼袍,红色的迎娶礼服,样式跟景公主的一样!
这件衣服的样式没有出自任何一个列国,也不是姜国给的,是景公主自己带着衣服从莱山上回来的,没人知道那件嫁衣的来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关于这件红嫁衣的秘密,都没有找到,原来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一件男士的。
我惊了,看着他合上衣服,慢慢躺在景公主的身边,进入了梦中……
我想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宁神,很轻易便进入了一个世界……
这是梦中的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