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草香,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是个宅院,门口有侍从,有时还有阿敏。
这么多天也不见褚钰,连个和我吵架的人都没了。
无聊是肯定的,但我也无力改变什么。
我窝在美人靠里,身上盖着薄毯,正假寐着,不远处却零星传来一阵呼喊,惊了我的轻眠。
我起身走向门口,一开门,本该站着的侍从不见了,正担心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墙外翻进来一个人,一身青布素衣,手里拿着把带血的刀。
这时候院门也开了,进来个藏蓝衣衫的女人,她的容色颓唐又苍白,手里也提溜一把带血的剑。
我从没想过来救我的人是碧拂和二丫。
“主子,快走!”碧拂的语气有些虚弱。
我伸手去扶她,触手却一片湿,原来那藏蓝衣衫的料子已经浸透着血污,也不知这些血是不是她的。
“你伤了哪里?”
碧拂摇摇头,将我往二丫那边推:“主子,快跟着她走。”
我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抬了脚就跟着二丫往外走,然而一群人堵上了院门,墙上也瞬间多了一圈的弓箭手。
褚钰步履轻缓的走进来,玄色衣摆拂动很慢,显得十分悠闲。
“孤本以为祁夙会来的,没想到他倒是十分惜命。”
我们还没有说话,一身玄衣的阿敏走了进来,在褚钰身边耳语一番。
褚钰听后,对我们阴沉笑笑:“那个叫阿荆的小子已经死了,你们的后路没有了。”
二丫倏然冷哼一声,长刀横在胸口,一把将我带起,我的耳边有呼呼的冷风。
她搂着我的腰,带着我往阁楼那边去,我看见碧拂在我们的身后,为我们削断了无数冷箭。
最后我们安稳的到了阁楼内,而窗外的她却身中数箭,我看到那些箭镞钉进她的肉,血污的衣衫已经破的不能再破了。
曾经那么秀致的姑娘,如今满脸血污的跪在外面,她以剑撑地,忽然唇角勾起弧度,仰着脸看我。
她对我无声的笑道:“保重。”
我的泪早已不知不觉间滚了满脸,因为我想起了她的名字,可她却死了。
“江绵!”我冲窗外大喊,而那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早已断了生气。
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如皮影戏一般回放,我遇到江绵的那一日,正是她卖身葬父的日子。
“呐,你父亲已经安葬好了,可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那时候的江绵十五六岁,说什么也要给我叩个头再说话。她仰着脸对我说:“奴家唤作江绵,父亲说是取自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典故。”
我对她说:“那你的眠便是安眠的意思,未免不好。”
她奇怪道:“村里有学识的人说我的绵是绵绵青山的绵。”
我啼笑皆非,这名字取得半通不通。
“父亲当年拿着两罐咸菜求得村里的老茂才给取得,许是父亲记性不好吧,记差了也说不定。”江绵叹息道。
而后她便和碧拂一直在大都陪着我,直到大周出了事情。
我遏制不住的痛哭起来,如今的我只会连累别人为我送死,谁也救不了我,我也谁都救不了。
二丫过来拉我:“走吧,主子,再不走她就白死了。”
我心中十分伤感,脚步轻旋跟着她翻窗,踩住围墙上的瓦片。
可转瞬间,那群弓箭手已经挨过来了,冷箭嗖嗖的飞过我的耳畔。
二丫倏然扑过来,为我挡了一个致命的箭,我们双双跌落丈高围墙,她的刀试图扎进墙,寻一个借力,但我们还是一坠再坠。
这样高的地方,跌下去肯定要死。
“放开我!放手!”我对她喊着,如果没有我的拖累,二丫肯定能脱身。
墙皮哗哗地落着,有的飞进我的眼里,泪水不停地流。
终于刀子在墙的缺口处划了一下,我们下坠的速度缓了一下。
我本以为还要跌个痛,却见一个青衣男人凌空而来,一把搂住我,将我带起。
他的青衣如同神话中青鸟有的风姿,在空中卓卓然的翩跹,他搂着我,我的眼底便只有他。
“还好,我赶得及救你。”
二丫咚的一声坠地,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肩已经伤的很重。
我看着她的那张脸,脑筋一疼,她是谁?
我应该知道她是谁,我认得她。
碧玉沉妆清风拂,奴婢多谢主子赐名。
她是碧拂!我的碧拂她没有死!
“碧拂,还有碧拂。”我语无伦次的对祁夙说:“救她,我们得救她。”
祁夙蹙紧了眉,终于将我放个安稳的地方,飞下去准备救起碧拂。
可数道箭雨纷纷而落,夹杂着火烧的煤炭味道,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我的碧拂……她终于还是死了。
碧拂用身体给祁夙挡下了所有的箭,只为了让他带走我。
可我,不想走了。
今日,我即便是死了,也再也不想走了。
我自己滚下墙,后背嗑在地上,脚也崴了,疼得我冷汗直冒。
我走到祁夙身边,冷眼看着褚钰弯弓搭箭,直指祁夙。
“让开,平珺。”褚钰这样对我说。
我说:“你有本事就射出这一箭。”
“你以为孤不敢?”他怒道。
我淡淡一笑:“你动手吧,动了我就跟你回去,好不好?”带回我的尸体,难道不是你的希望吗?
咻——褚钰到底是松了手,祁夙试图推开我,但是那箭真的是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胸口中了这一箭,我觉得疼,四肢五脏仿佛都拧在一起那般痛苦,原来受伤是这样难受的。那我的碧拂和江绵真的是好疼啊。
我的脑海已经开始恍惚,眼前的场景也在模糊,嘴巴张了张,发觉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会死吗?
祁夙抱紧了我,再然后我就被扯进褚钰的怀里。
褚钰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温热温热的,原来这个铁石心肠的君王落的泪也是热的。
可他哭什么啊,这明明是他射的箭。
临近昏迷,眼前仿佛海市蜃楼般涌现陌生又熟稔场景。我看见了我自己,穿着鲜红嫁衣的自己。
……
远方的姑娘啊,请你喝了这杯酒,永远地留下来……
歌声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入目的是异族人的热情。
金国的子民皆端着青白酒水,往路上,轿子上泼,我的陪嫁随从也无可避免,淋了一身的酒。
碧拂跟在轿子旁边走,衣襟也浸了酒水,见我掀开帘子,她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主子,金国民风当真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至少比沉寂的仿佛一潭死水的周国皇宫来得有趣多了。
虽然,我是来和亲的。
金周两国在半年之前打了个热火朝天,金国来势汹汹转眼间就要打进了长安城,修和迫在眉睫。没想到求和的文书一递到大都,金王立刻就答应了。我想金国虽然日渐强盛,但……打仗确实很费钱,故而大家都不太愿意兴兵。
于是两国一拍即合,不打了不打了。
古往今来,休战的筹码往往就那么几个,和亲是最常见也是最有用的。至于和亲的人选,是金王亲口提及的。
“听说你们周国有个熙和公主,貌比天人,便叫她来和亲吧。”
金王提的云淡风轻,使臣闻言,却伸手擦了擦汗,商量着能否换一个,实在不行换两个,三个都是可以的。
金王说,你当这是买菜呢?猪肉没有,用两颗白菜抵?
眼见着金王牙关咬的紧,使臣也没有办法,只得回长安禀明周皇。
满大周都知道这熙和公主是周皇手里的明珠,捧在手心怕碎了的主,和亲远嫁虽然风光,但古往今来见过哪个皇帝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去那蛮夷之地。
可金王强硬开口,点名了和亲非苏熙和不可,若是不同意,便继续打吧。
就在大周的兵士苦着脸准备继续打仗的时候,那日的周国议政殿里,百官皆见到了传闻中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
“熙和受百姓供奉这么多年,那么该熙和为大周做贡献的时候,绝不该推辞。”年轻的公主有着矜傲的脊背,不卑不亢的应下了这门和亲。
当然这是外界对此的看法,但当日我的真实想法是,嫁谁都一样,那莫不如为大周出最后一分力。
因为我挚爱的未婚夫已经死了,巧合的是就死在这个金王褚钰的手里,我脑海中猜测着这个人,他究竟有怎样的三头六臂,能将我的心上人留在清冷的清远野。
“主子……宽心。”碧拂蹙着眉对我说。
我淡笑:“别担心我了,我只是偶尔才想起来。”
这时候,有人策马走近我的车帘,朝内望了望,入目的是一张十分俊俏的脸,当然也十分年轻,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轻浮的笑意。
“你真好看,比我家那堆女人好看很多。”
他虽然嘴里夸我,但态度实在令人恼火。
碧拂刚要发难,我淡声道:“别理他了。”说着就放下了车帘。
车外,碧拂冷哼一声,果真没再理会那个人,而那个年轻男人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大周的女人还真是无趣的很啊。”这话恰到好处的让我听见。
我表示这地方要不是大街上,我早让碧拂揍他丫的了。
这是仇,得报。
我将这笔账牢牢地记在心里,全然没料到后来他竟为了我送了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