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问题的另一面看,这座金屋的邪气还来自于这所阴宅里供奉着一个在某种意义上是"外来的神"。这位被金屋的主人杨如意供奉的神就是金钱。金钱这位新神的邪气比旧日的财神爷可更神通广大。财神爷也只是自足地守护着"万仓"粮食和肚皮。而金钱这个新神,却可以便利地畅通无阻地购买一切东西,占有一切东西。而所有能被金钱购买的都变成了"东西"。金钱可以购买东西,但也能够购买权力、法律、女人、眼泪和微笑。这一切在金钱面前都变成了"东西",变成了"不是东西"的东西。莎士比亚在《雅典的泰门》中说:金子?贵重的、闪光的、黄澄澄的金子?
不,是神哟!我不是徒然地向它祈祷。
它足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邪恶变成良善,衰老变成年少,怯懦变成英勇,卑贱变成崇高。金钱这个"看得见的神",使一切神性存在变成乌有,使所有价值变成多余的垃圾,使所谓的人格变成"不是东西的东西"。金钱只为欲望服务,金钱是欲望与对象之间的皮条匠。所以杨如意不是徒劳地奉拜这位看见的神,他借助于金钱的神通,买通了仓库主任,买到了某某部的招牌,买到了县长这个朋友,甚至给他的父亲买来发丧送葬的一群"孝子",金钱这个皮条匠还不断给他拉来如痴如醉的女人,给他买到眼泪与柔情,甚至给他买到"结婚证书"这种法律凭证。这种无限膨胀的"商品意识",使一切存在物都变成了不是东西的东西,但却使这个昔日被人鄙视的狗儿变成了人上之人。
古老的传统固然已令人失望,然而新的生活的根基也并不稳固。就像杨如意财运亨通的道路都是用金钱铺垫下来的一样,他的金屋也是用金钱铺成的。当大地女神的塑像和维纳斯女神像被他作为纯粹的商品购置于金屋里来,这些女神却己成了金钱这个娼妓的奴仆。然而,一种新的人类生活能围绕着金钱这位人尽可夫的娼妓而建立起来吗?这座渎神辱圣的巴别之塔能建立起来吗?不。在这种生活里,"连眼泪也是假的!"在这个世界里,只徒然地只有"变乱"而已。
古老的生活传统和新的生活方式都不再能够为我们提供一种道德的基础。而没有这个道德的基础,新的生活秩序新的世界就不能够建立起来。
人类能凭借什么建立这个道德的基础,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他的世界,人类仅凭借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荣耀,"为能扬我们的名",就能顺利地最终建立起通天塔吗?
在《金屋》中,我们看到了众生为追逐个人的幸福与荣耀而经历着普遍的堕落。那些得到了公认的幸福与荣耀的人,不是由于人格的成就,而恰恰是因为其道德的沦丧。
而人对此堕落没有意识,没有呻吟与叹息,没有忏悔与赎罪,那么这堕落就只是有恶无罪,或有罪无罚。只要没有意识到自身的罪薄,没有来自于内心的自律的惩罚,道德上的拯救就毫无希望。只要人们没有用心灵的眼泪去洗净自己的罪恶,那么就没有真正的赎罪,因而没有拯救。这个种族就还没有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道德基础。
李佩甫有意无意地接触到这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或者说,《金屋》对罪的问题有了一个描述性的指向。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是些恶贯满盈的家伙。金钱化身的杨如意的全部行径就是欺诈、行贿、玩女人;权力化身的杨书印贪赃、奸污,而其一生的惯伎就是以权术杀人不见血。他们享受着权力的荣耀,享受着金钱和女人的幸福。他们的"幸福"生活的基础就奠定在恶行与不义上。正因为他们有此恶迹劣行,他们才得到了金钱、权力和女人。难怪林娃兄弟也不满足于小不义而犯大罪。小不义(往鸡身上打水)有小财,而大不义才有发大财的可能。他兄弟俩看到了这一点,就径直去犯罪。腰里揣了刀子去赌钱,最后"下帖"敲诈。而麦玲子和来来是渴望着堕落渴望着犯罪,然而却没有犯罪的勇气。麦玲子渴望被人强X,来来更渴望着强X麦玲子或去拦路强X。然而来来同麦玲子一样,没有犯罪的勇气。没有犯罪,或没有犯罪的勇气就意味着得不到幸福与快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