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来来想讨麦玲子一句话,这句话在他心里压了许多年了,一直想说却又说不出。可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说出来,他必须说出来。
来来觉得他是配得上麦玲子的。麦玲子长得高高条条、细细气气的;他也是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麦玲子脸儿长得圆圆甜甜的,眉儿眼儿鼻儿都滋滋润润有色有水的,看了就叫人想,可来来白呀,天生的自来白。夏天,不管多毒的日头晒,也只能晒上一层红釉,白还是白,要是穿上好衣裳,跟城里人一样的。再说,前后院住着,两人从小就一块玩,好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大了的时候,麦玲子没少帮他补洗衣服,来来也没少帮麦玲子家干活。有一次麦玲子在河边洗衣服,来来去了,麦玲子说:"大远就闻见一股子汗气,臭!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来来就脱下来了,光着白白的脊梁。麦玲子也没说什么,低头去洗,脸上竟羞羞的。洗了,麦玲子甩甩手,说:"来来,给我端回去!"来来就听话地把洗衣盆给她端回去了,麦玲子大甩手在后边跟着,这不就跟两口子一样么?
再早的时候,麦玲子还跟他搭伙浇过地。那是夜里,大月明地儿,星星出齐了,麦玲子说:"来来,我睡了。"就躺在地边睡了。来来就一个人浇两家的地。他偷偷看过麦玲子的睡相,那睡相很诱人。来来没敢动她。那时候要动了就好了。来来想。
来来觉得麦玲子喜欢他。来来的长相是扁担杨数头份的,来来愁什么?
可来来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不安的念头。为什么呢,却又说不清。是"带肚儿"杨如意回来时去代销点了一趟,跟麦玲子说了点什么?好像又不是,鳖儿一会儿就出来了,也就是看了看,没多说什么。那么,是麦玲子眼里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叫他害怕了,好像也不是。麦玲子确实不大爱说笑了,常常一个人愣神儿,那眼光久久地凝视着什么,尔后又极远地撒出去,终又归到来来身上,看着看着便笑了,来来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是心里毛。
他等不及了。他心里憋得慌。他要麦玲子一句话。
来来在麦玲子的代销点门前转了三圈了,总也捞不着机会说。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买针买线的,买酒买烟的,老有人。每次进代销点,麦玲子就问他:"来来,干啥哩?"他便说:"不干啥,转转。"说完,便讪讪地退出去了,扭捏一身汗。
随后又在村街里漫无目的地转,老像有什么东西逼他似的。很怪,只要在村街里走上一遭,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啥滋味。转着转着,就又转回来了。
又进代销点,麦玲子看看他,又看看他,问:"来来,你有啥事儿?"说吧,趁这会儿没人,说吧,可来来张了张嘴,脸先红了:"没、没啥事儿。"麦玲子又勾下头去算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着,一颗颗都砸在来来的心上。
来来又张张嘴,汗先下来了。这当儿麦玲子瞥了他一眼,又问:"你想借钱用?""不、不借。""要用钱,一百二百的,我就当家了,多了……""不借钱。"来来勾着头说。
"那你……""我、我买包烟。"来来的手伸进兜里,慢慢地掏出一块钱来。
"来来,烟还是少吸。花钱不说,报上说对身体不好。""那……我就不吸吧。"来来伸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麦玲子"吞儿"笑了:"一个大男人,吸盒烟也没啥。只是少吸些,要吸也吸好的。""那、我我我买一包。"来来赶忙又把钱递上来。
"平日里你也没少帮俺,横竖一包烟,吸就吸了,掏啥钱呢!"麦玲子说着,抓起一包带嘴儿的"大前门",忽一下从柜台里甩了过来,"吸吧。"来来接住烟,然后把钱放在柜台上,揭开锡纸抽出一支,声音哆哆嗦嗦地问:"有火么?"麦玲子随手又扔过来一盒火柴,来来接过来点上烟,说:"钱,那钱……"麦玲子掠他一眼,嗔道:"拿着。"来来又没主意了;手伸伸又缩缩,不知拿好还是不拿好。只是很激动,脸上又沁出了一层汗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