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踏进国家队的大门,喜悦之余,欧阳东居然没有丁的兴奋,或者他已经认识到,他之所以能入选国家队,仅仅是某种足球政治的平衡,或者,是足协对这个足球贫瘠省份这几年发展的一种认可。抱着这种认识,在省城集训的十天里,欧阳东没有给国家队教练组留下太多的印象,甚至训练里的分组赛也没他多少事儿,他时常混在场地边一大堆记者群里,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舒服地斜仰在遮阳伞下看队友们汗流浃背地在草地上呼喝奔跑,要不是他那一身国家队的运动装,来个负责任的家伙,多半能把他当成混进记者队伍的球迷给撵出去。
参加集训的队员全是足坛上有名有姓的腕儿,他们才是媒体的追逐的对象,而欧阳东这种从甲B俱乐部选拔进来的球员,基本上都没人理会,连莆阳电视台和慕春江日报社的记者都把欧阳东撂在一旁,忙着拉关系找熟人,看能不能寻个知名球员挖独家猛料。欧阳东倒也乐得清闲。
十天的集训一晃而过,在看台上看完国家队和捷克人那场比赛,回到驻地,从各地蜂拥而至的球员便带上各自的东西作鸟兽散,他们当中好些人都订下当夜的机票,赶着回去参加周末的联赛。欧阳东不需要回莆阳,明天中午前后全队就会赶来省城,然后,他们将从省城直飞上海,去踢周六的下一轮甲B联赛。
在夜灯斑斓人来人往的大街边,欧阳东拎着自己的帆布运动包,随便拦下一辆出租车,才出地址,手机就嗡嗡地鸣叫起来。这是向冉从莆阳家里打来的,刚刚从广西漓江俱乐部转回陶然的甄智晃就和他在一起,欧阳东甚至在话筒听见两个女人咯咯的笑声和孩子咿咿呀呀的喧闹声,不用问,甄智晃的女友一准也在向家,正和卢月雯一道摆弄着向冉的儿子。
“我就不回莆阳来了。再,你们明天都要来省城,我今天回去明天再跑来,你们就不怕把我累着?”一边着话,欧阳东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快九了,这时间到早不晚的,再去殷家拜望似乎不大合适。“反正老甄也回来了,咱们在一块儿聚的时间有的是。”着就收了线,望着窗外出了半天神,才想起告诉出租车司机,不再望城西去。
“师傅,麻烦你送我去聚美花园。”
在一个十字路口,司机利索地在把车掉过头,欧阳东那身普通人装束和手里拎着的提包让他弄不清楚这个客人到底是做什么的,而且,这个年轻人还有手机,那可是高档玩意儿,这年头腰里别着呼机的人多了去,可用上手机的还没多少,那东西通话费实在太贵,当然,置办一部手机的费用也一都不便宜。
“你是才去体育场看了足球赛吧?”从后视镜里,开车的师傅能看见欧阳东搁在座位上的运动包,上面有很清晰的国家队标志。当然,师傅可没想到他车上的客人就是国家队的队员,毕竟这种行李包到处都有卖,虽然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假货。“可惜了,我得开车把今天的份子钱挣出来,要不也和你一样,一准去现场给咱们国家队加油助威。”
显然,这位师傅是一个铁杆球迷,欧阳东还没怎么搭腔,他自己个就在那里哇啦哇啦地上一大通,从前几年八一队在省城踢了一年的甲A联赛起,一起侃到现在的省城顺烟,末了,还添了一句:“其实这里好些球迷都不怎么喜欢顺烟,他们踢得太让人腻味,场面一都不精彩。一句话,让人没有感到踢球的那种……”师傅突然把头伸出车窗外,冲一个迎面驶过的车吐了一口唾沫,还大声吐出一句脏话。错车前那车突然打开车前大灯,把他眼睛晃得几乎睁不开。“这狗杂碎!”师傅恨恨地道,这才拾起方才的话头,“顺烟那球踢得,怎么哩,就是不让人感觉到足球的激情。你懂我的意思吧?”
从这年纪三十好几的“的哥”嘴里冷不丁冒出“激情”这个词,欧阳东展颜一乐,他笑着头,表示他懂得师傅想表达的意思。
“前两年这城里还有一只球队,叫‘九园’,那球踢得才叫一个精彩。那时我还没开出租哩,天天闲得发慌。乙级联赛西区组赛时,九园队的六场比赛,我是一场不拉全部看了。那门票才真叫难买,幸好我有一朋友在体育场看门。”师傅眯着眼睛嘿嘿乐起来,“不去看你还真不知道,就咱们这地方,居然就有那么一只球队,把全国各地汇集在这里的队伍挨个踢得落花流水,那才真让过瘾呀……可惜了,那队伍冲上甲B就卖了。知道么,现在国家队里的十七号欧阳东,就是老九园的。他的球才踢得漂亮。不过,顺烟是瞎子,这样的队员,居然就让他转会去了莆阳,听现在他在莆阳陶然还当上了队长。你好象就是从莆阳来的吧,看过他的比赛么?”
欧阳东还没话,那师傅又自顾自道:“前一向我在电视里看见一个足球集锦,那个欧阳东一场比赛就踢进三个球。嘿,顺烟不识货,白白便宜了莆阳陶然,要我是顺烟的老总,总得想个法子再把欧阳东买回来……”着着那师傅笑起来,“我这样,你们当然会不乐意。可句实话,象欧阳东那样的队员,窝在甲B真的亏了……”
自从粟琴擅做主张把房子租出去,欧阳东心里就一直不舒坦,这地方是他创业成功的象征,也是他躲避外界喧嚣的一个避风港,他喜欢一个人清清净净地沏上一杯茶,抱着一本书,坐在客厅那扇大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上一会,或者什么都不干,就那样懒散地舒展在沙发里,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让那股子悠闲劲在全身上下弥漫、扩散……
现在好了,粟琴帮他招揽来三个房客,她自己却一溜烟地去了西藏,一个大的国际酒店连锁集团在拉萨新开一家宾馆,本来陪同学去应征的粟琴,倒给自己找个一份称心如意的好工作——宾馆的公关部襄理,欧阳东只来得及和她见上匆匆一面,那任性的家伙第二天就坐上飞机走了。
一想起这些,欧阳东就气不打一处来,有时他真想把几份租房合同撕掉,叫那几个房客滚蛋,哪怕再赔上几个遣散费哩。然而,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毕竟他也曾有过租房经历,他能体谅出三个房客的心境,要是自己把人家撵到大街上,他会觉得对不起人家;再,那三个女房客倒也把他那凌乱的狗窝给拾掇得整整齐齐亮亮堂堂,干净整洁得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可就这样,他还是期盼着合同赶紧到期。这可是他的家,他还没潦倒到靠房租生活的时候。
进门时,那个姓邵的女作家正蜷在沙发里看一部时下热播的电视剧,茶几上还摆着好几样零食。欧阳东只是冷冷地和邵文佳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用钥匙自己的房间门。他真不想搭理这些人。放了提包,坐在床边发了半天神,他才想起来该干什么。从壁橱里找出两件换洗衣服,准备洗个澡,可走出房间他就不得不再倒回来,他能听见那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不用问,大卫生间里正有人在洗澡哩。
粟琴!你这个死东西!
欧阳东恨恨地闭上眼睛,使劲咬着牙关。
陶然俱乐部在上海一家三星级宾馆预定了整整一层楼。去年联赛他们就住在这家宾馆,这里离比赛场地近,坐汽车不过十分钟,而且附近一家中专学校也能租到训练用的场地,最重要的是,去年他们客场三比一取胜上海新通惠时,就是住在这里。对陶然来,这里也算是一个福地。
才入住那个三星级宾馆,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就变了颜色,大团大团的阴云翻滚着扑腾着,从南边天际黑压压地涌过来,大街上的行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呼呼作响的狂风就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灰尘树叶纸屑和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物事都在风中打着圈儿地上下飞舞。就在路人们加快脚步躲避这狂风时,暴雨夹杂着指头大的冰雹就扑扑啦啦地砸下来,转眼间,方才还算热闹的街道便空无一人。阴沉沉的天色中,空中滚过一串又一串的轰隆雷声,响亮的霹雳就象炸在人的耳边,让人觉得脚下坚实的大地似乎都在老天爷的咆哮中颤抖;瓢泼般的大雨一阵紧似一阵,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拥挤着无处躲避的路人,一个个看着幕一样的雨水默不作声;除了时不时有几辆轿车和公交车毫无畏惧地碾过积水成河的街道,溅起高高的水花和留下路人的咒骂,就只有狂风暴雨还在这片城市上空肆虐。
这会儿欧阳东已经洗过澡,穿着俱乐部发的T恤短裤,趿着宾馆那廉价的塑料薄拖鞋,坐在队医的房间里,和向冉及甄智晃扯着闲篇。不大的标准间里站着坐着趴着躺着四五个人,显得越发拥挤,向冉一双脚都泡在满是冰块的水盆中,凉得直吸气;甄智晃倒没什么事,他才回陶然队,与新进的队友好些都不熟,这雨天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溜达,便也跑来这里凑热闹,反正他腰间也有老伤,这会儿,他正照着红外线,手里还捧着一本军事杂志胡乱翻看着,见有话缝,就插进来一两句。
欧阳东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他一不爱扑克二不爱麻将,恰恰他和强子的房间里电视又有毛病,看什么频道画面都扭曲得一片模糊,没办法才钻这里来,见队医房间里人是越挤越多,他只能再出来,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看看大上海的街景。
这大雨天,到处都连天扯地地拉起一片灰蒙蒙的雨幕,能看见什么景色?再,窗外不远处就有几栋十几层高的大楼,把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望出去,除了房子,还是房子,高的矮的新的老的,还不如从陶然队的莆阳基地望出来的景致好哩。这就是上海,这就是东方的明珠?欧阳东发了半天呆,又趿着拖鞋,一摇三晃地溜达回自己的房间。
一向和欧阳东一个房间的周富通这次没随队来上海。倒霉的周富通,他只不过星期天陪孩子去水上乐园玩耍,在水池里泡了那么几分钟,就染上红眼病,俩眼红得就跟兔子差不多,别队医,连主教练袁仲智也能一眼看出来:他这轮比赛只能休息。周富通的位置让这个赛季才从二队提拔上来的年轻队员强子代替了。
“强子,你抽烟了?”欧阳东吸着鼻子,没有象往常一样顺手关上房门。屋子里好大一股烟味,把他呛得难受,等敞开房门透透气。
一脸张皇的强子畏缩地笑笑,眼神游离着,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抽烟。”
“搞运动的,最好别抽烟,那对身体损害太大。”欧阳东倒没介意强子的谎话,桌上就摆着一包万宝路,强子的手里也捏着打火机。“偶尔抽抽玩倒是无所谓,不过,这东西真不能经常碰。”队里好多队友都抽烟,有些还是出名的老烟囱,在他们的示范甚至是纵容下,二队三队不少队员也染上这嗜好。这些欧阳东管不了也懒得管,只是他和强子和曾闯这两个年轻队员另有一番感情和友谊,见他们做得不对的地方,欧阳东也会善意地上几句,至于他们听不听得进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强子低眉顺眼地道:“我记得了,东子哥。我也就是没事抽着玩玩,您放心,不会上瘾的。就是这几天心里烦闷,又觉得特别不舒服,大概是有紧张吧。”
“能不碰最好。你向哥以前也抽过这东西,还不是一样戒了,趁你还没有瘾,赶紧把它断了。”欧阳东抽抽鼻子,这烟味太古怪了,倒不象是普通的烟。“你这是什么烟啊,这么大味道?”
强子愈加张皇,“就是普通的万宝路。这是外烟,混合型的,味道比国产烟要浓得多,劲也大得多。”他没敢看欧阳东的眼睛,只是悄悄把茶几上的烟盒揣进裤兜里。
欧阳东没再话。从到大他也没抽过几颗烟,国产烟和进口烟有什么区别,他还真分不出。
“以后少抽。不抽最好。”
夏日的暴风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傍晚时分,那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和冰雹就消逝得了无踪迹,只有湿湿的街道和一地的梧桐树落叶能见证那场豪雨,街道两旁又恢复了生机,南来北往两道滚滚车流交错往返,自行车的铃声和汽车发电机的低低轰鸣在街道上空盘旋,时时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在车流中轻盈地走走停停,见缝插针地穿来拐去,这又不时惹来一两声呵斥怒骂。
吃罢晚饭,欧阳东正准备和几个队友一起去东方明珠塔,据那里是全上海最高的地方,也是全亚洲最高的建筑,从那里能把整个大上海一览无遗。
可惜他的计划搁浅了。宾馆大堂打来电话,有个女的指名姓要找他。搁下电话,欧阳东再也想不出他在上海还有什么熟人,而且,这还是个女人。除了……
来的人确实是刘岚。
半年多没见,刘岚身上已经再没有欧阳东熟悉的那种姑娘一般的稚气,她现在要成熟稳重许多,一条淡黄色亚麻布连衣裙不但衬托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也更让她显得精明干练。
在大堂一角的冷饮店里,是刘岚先伸出友谊之手,这马上就使欧阳东有手足无措。他还没有和女人握手的习惯,而且,因为猜到来人是刘岚,他这会儿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水。欧阳东的局促让刘岚善意地笑起来。和欧阳东记忆中一样,她笑起来眉毛眼睛都是弯弯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狡黠。看见这熟悉的笑容,欧阳东才总算平静下来,把手在短裤上揩了揩,不轻不重地握住女孩的手。这又教他心里一阵翻腾。这可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哩。
“很意外吧?”刘岚给自己的杯子里放了两颗方糖,又倒进些许牛奶,用精致的勺子慢慢搅拌着,“没想到我会来?”
“是,确实是很意外。”欧阳东老老实实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突然想抽上一根烟。
“找新通惠俱乐部问的。周末他们的对手就是你们,我想他们总该知道你们队下榻在什么地方吧。要不是下雨,我应该早就到了。”刘岚不经意地撩撩耳畔几根凌乱的发丝,欧阳东这才注意到,她原来那头长长的头发也象时下流行的那样,剪成齐颈的短发,并且梳理得一丝不乱,在昏暗的壁灯照耀下,隐隐有着几分温润的光泽。
“前几天我看报纸,才知道你已经入选国家队了,想不到短短半年时间,你的事业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刘岚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欧阳东,目光就象一泓秋水般清澈,“我还听,你是现在足球圈里最热门的转会人物哩,好几家甲A豪门都在不惜代价地追逐你。”
欧阳东头。刘岚的话让他不禁有几分沾沾自喜。“不过现在我还没考虑转会的事情,俱乐部对我很好,队友们也都很熟悉,要是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匆忙间我怕自己适应不了。再,上海这边也没俱乐部和陶然接触。”话一出口欧阳东就后悔了。自己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岚垂下长长的睫毛,盯着面前的杯子看了老半天也没话。欧阳东也红了脸,尴尬得不出话来。自己这才叫吃饱了撑的!怎么就出那样的话来!
“你来这边,”欧阳东寻思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总算打破那教人难堪的片刻宁静。“你来这边,发展得怎么样?”
“怎么哩……也算好,也算不好。”刘岚端起嵌着银边的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又从挎包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朝欧阳东比比,看他不反对,才姿态优雅地上一支。“我没做成新闻记者,倒成了一个财经记者,现在专跑证券市场。去年今年证券市场十分红火,台里新开了这个财经频道,需要大量的人手,正好我闲着没事,财经新闻部就把我从社会新闻部调过去充实力量。”
大团大团袅袅盘旋的白色烟雾让刘岚的面孔也有模糊起来,欧阳东微微皱皱眉头,不过他马上就发觉自己这样做太没有礼貌,赶忙低下头假装喝水。
“这工作收入高,接触的人也多,能得到不少的内部消息。凭这些消息,在股市里赚钱很容易的。”刘岚的话摸棱两可,欧阳东也没听出她对这份工作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你在炒股么?要是你在炒股或者你有朋友在炒股,我能给你一些消息。”
欧阳东摇摇头,他自己对这东西一都没熟悉,再,他的熟人里也没听谁买股票的。
“不谈我了,你吧,这半年来你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吗?”
欧阳东又摇摇头,他这半年多来的经历更是没什么可的。训练,比赛,然后再训练再比赛,从莆阳到省城从省城再回到莆阳,除了这些,他可真没什么好讲述给刘岚听的,唯一能的,好象就只有他在省城买下一套房子的事,可这事几个月前他和刘岚最后一次电话联系时,就已经告诉她了。
“你在省城买的那套房子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装修?”
欧阳东诧异地看了刘岚一眼。他清楚记得,自己买房子的前后经过都原原本本地在电话里告诉了她,怎么她还会问起装修的事?难道……
“那房子买的时候就已经装……”
刘岚坤包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响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对欧阳东笑笑,从包里摸出手机,偏着头把手机压在耳朵上接起电话。欧阳东只得闭上嘴,低下头假装喝咖啡,可他的耳朵却在敏锐地捕捉着刘岚刻意压低的嗓音。
“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晚上可能要晚一回来吧,我朋友第一次来上海,我想陪他到处逛逛看看……是大学里的同学,不是一个年级的……在学校里就比较熟悉,后来又都在莆阳,所以关系比较好……你在什么啊,我了,他是我一个熟人,是老同学……”
只听了一半欧阳东就再没有听下去。他抿着嘴唇躲开刘岚悄悄审视自己的目光,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壁灯。
我们不能欧阳东是故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可我们也知道他和她之间曾经有过一段超出普通男女间的友谊的感情,虽然那不能是恋情,但我们也都知道那种感情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使他们成为一对恋人,至少在片刻之前,在欧阳东心底里,依然有着某种朦胧的幻想。可他有意无意间听到的这几句对话让他彻底失望了。刘岚,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他现在更为刚才那画蛇添足的一句话感到羞愧,不是对刘岚,而是为自己,要是他面前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道缝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那句话,真是太让自己难堪了。
“好了好了,我早回来就是了。就这样吧,我挂电话了。”
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刘岚对欧阳东歉意地笑笑,道:“一个同事来的电话。台里有份资料寻不到,找我问问,看我能不能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欧阳东笑着表示理解,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有时他自己都这样,明明那东西就放在醒目的地方,可他还象睁眼瞎一样翻箱倒柜地地一通乱找,不定也会去找熟人问问,看看是不是被人借去了,而自己偏偏还不记得这事。
刘岚咯咯地笑着,那笑声有几分夸张。俩人都心翼翼地回避着对方的眼神,又用同样的心挑选着可以谈论的话题,每当一个话题会朝着某个不可接触的话题延伸时,他或者她就会赶紧转移谈话的中心。
“这么,你毕业后还没回过桐县老家?”欧阳东又一次问道。该死!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提出了,可他真不知道还能什么,或者,现在是告辞的好时机。
“今天晚上我还有事。”同样如释重负的刘岚站起来,微笑着道,“明天你有空么?晚上我请客,顺便陪你看看大上海的夜景。”
“明天可不行,后天就是比赛,晚上一般都是开赛前准备会。”欧阳东笑着道。有没有球队在赛前的晚上开准备会他可不知道,他只知道,陶然队的准备会从来没在晚上开过,宴会倒是时常放在晚上。“开完会不可能再有时间,教练不会让我们请假的。”
“那比赛结束哩?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当天晚上的飞机。等明年吧,明年我还会来上海的,只要我还在踢球,一年里总能免费来一趟上海,你还怕没机会尽地主之谊?”
周六的比赛成了两队的半场攻防演练,主场作战的上海新通惠让陶然队打得溃不成军,虽然他们只丢了两个球,可上下半场统共九十分钟,他们的射门才区区四次,陶然队一个欧阳东的射门就是九次,致命的第二粒进球,也是欧阳东在下半场第七十八分钟踢进的。
因为这一场比赛,新通惠的甲B前途突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们掉进降级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