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从蕲州到允州的客船上,鱼贯下来了好几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小伙子。
几个小伙子长相不俗,看穿衣打扮,更是个顶个透着低调的奢华。
为首的是个还不到弱冠的少年,看容貌还有些稚嫩,可行为举止却都透着一股端方稳重的味道。这不是长安又是谁?
长安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边驱赶着飞到身边的蚊虫,一边喊长洲和长晖慢着点。俩小子心急见父母,客船才刚停下他们就迫不及待往下狂奔,这要是一个不慎栽到河滩上,弄个倒栽葱可不丢死个人。
荣哥儿见长洲和长晖猴一样上蹿下跳,也有些头疼,“长洲长晖,你们给爹娘姑姑他们准备的礼物放哪儿了?你们自己过来拿着东西,省的一会儿人挤人把东西漏下。”
怎么会漏下呢?不是有小厮和管家在后边善后么?
长洲和长晖心里不以为然,可想到给爹娘他们的礼物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为此花费了他们攒了许久的银钱。这若是东西送到爹娘手里,他们算是尽孝了,兴许还能得到别的隐形福利。反之,真要是因为下人的不慎,东西坏了或是丢了,回头没办法交代啊。
长洲长晖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去,走到兄长身边,将自己买的东西从下人手里接过去,吭吭哧哧的跟在兄长身后下船。
被兄长们摆了一道,偏小厮和管家还乐呵呵的看他们热闹,明明东西就在他们手中拿着,他们也不知道出声,就这么看着哥哥收拾他们俩,就有些气。
可惜,人小就没人权,只能被哥哥欺负。
好不容易下了船,长洲长晖四下瞅了又瞅,还是没看见姑姑府里的马车,又不满上了,“不是给爹娘姑姑他们去信了么,怎么没人来接我们?我们这么不吃香么?大哥、三哥,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我和小五讨人嫌就算了,爹娘他们连你们俩都不欢迎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长安和荣哥儿看了看讨人嫌的长洲,这小家伙怎么说好呢?说他没自知之明吧,他还知道自己讨人嫌;可你要说他有自知之明吧……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能不能闭嘴不说话?一张嘴就能得罪全家人,就问你长一张嘴干么?
长安再想想这家伙在书院留下的“嘴炮”名声,头疼的恨不能捂住额头。真的,家里最能闹腾的三叔都没长洲这么招人嫌,这人厌狗憎的,在书院里还没被人打死,纯粹是因为他有个好爹。
长安没好气的在长洲脑袋上盖了一巴掌,“你闭嘴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荣哥儿也瞪着他,“再说些有的没的,回头我就要给爹娘告状了。”
长洲撇撇嘴,不以为意的动动嘴角。就跟你们不告状,爹就不知道我在书院什么情况似的。那可是亲爹,长洲虽然年纪小,可他机灵,亲爹什么人他自认还是了解两分的。书院里要是没有爹的人就见鬼了,他们再书院的言行爹要是不知道,那他就做鬼去。
长晖见大哥和三哥摩拳擦掌,一副恨不能立马收拾长洲的模样,赶紧扯扯他衣角。长晖想说,可闭嘴吧,把哥哥们都得罪了你能有什么好?可他不喜说话,坐船这么久也是真累,外加特别想念爹娘他们,此刻一门心思就想回家,就不怎么乐意开口劝长洲。
不过到底一起在娘胎里呆了八九个月,彼此什么心思一个眼神就明白。连长晖都出马了,长洲再不情愿也只能闭嘴了。不然真得罪了全家……不行,得罪不起。
也就是这个时候,远处的树荫下一辆华贵的马车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过来了。几人立马看过去,果不其然,就看见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在车辕上坐着,那人戴着斗笠,略微掀起来些,露出一张带笑的面庞,不是浍河又是谁?
“浍河叔叔?”
“浍河叔叔您什么时候来的?您还藏在树荫下,我们都没看见您。”
“浍河叔叔,快,快,赶紧让我上车,我着急回去见我娘呢。”
浍河乐呵呵笑,一边下来给几个公子见礼,他是徐二郎的左膀右臂,长安几人又是他看大的,众人哪里会受他的礼,都赶紧侧过身避了避,也就是这会儿功夫,车厢的帘子掀开了,那里边稳当当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瞧,不是徐二郎又是那个?
长安几人顿时安静了,本还准备和浍河寒暄的话,也都卡在了喉咙里。就连原本还叫嚣着赶紧回家,甚至自己往车上爬了一半的长洲,都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徐二郎先是看向长安和荣哥儿,两个大的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赶紧给徐二郎行礼,“二叔。”“爹,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徐二郎微颔首,“我巡视河堤,顺道从这边过,接你们回家去。”又看向长洲,“还不站直了,这是什么样子?”
长洲赶紧从车辕上滑下来,整个人就跟被猫盯上的小耗子似的,立马乖觉了。一边给徐二郎行礼,一边讨好的嘿嘿笑,“爹,我想你和我娘呢。这不,我这迫不及待想回家给你们请安。”
徐二郎呵呵两声,站在远处的长晖也过来了,这孩子看着就敦厚,沉默寡言的样子看起来特别乖。尤其有长洲衬托着,更显得他跟个受气的闷葫芦似的。加上他是幺子,又是一副不爱言语的沉默性子,徐二郎愈发疼爱两分。当下就招招手让长晖过去,顺便还看其余几个,“都不上来,等我去请你们?”
长安几人笑笑,三两步上了马车。
今天这马车坐的,可真是让他们受宠若惊。二叔亲自来接他们,虽说只是顺路,但若是让外人知道,怕不是要惊掉眼珠子。
毕竟,众所周知,徐总督可是个工作狂。不仅眼里不揉沙子,更是事必躬亲。因而,每次他到了一个地方,那边的地方官都绷着神经,唯恐一个疏漏被总督大人抓住了,就掉脑袋了。
这话当然不是他们说的,而是在书院的学子们说的。
书院的学子遍布整个江南,更是有好几个允州的官员子嗣就在青阳书院读书。他们之前接到家中父母的书信,信中写了什么不知道,不过,也就两天时间,关于总督大人的种种就传的整个书院都是。
当然,也都不是什么坏话。但总督大人肃穆端方、处事严谨、工作狂的标签却已经被贴上了,且看模样一时半会也撕不下来。
但这也都是实情,况且这些话也更有利于树立起徐二郎威严的总督形象,也是因此,长安几人才没有说什么。
不提这茬,只说上了马车几个孩子都安分下来。跳脱如长洲,这时候也坐的规规矩矩端端正正,远不是在外边猴来猴去的样子。他还给徐二郎倒了茶,亲自送上,“爹,您喝茶”,谄媚的模样啊,简直没眼看。
徐二郎接过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坐端正。”
长洲嘿嘿笑,坐的更端正了。
长安和荣哥儿看的忍俊不禁,却也不说什么。长洲就是欠修理,多管教管教他最好,不然插上翅膀他能飞到天上去。
几人说着话,大多是徐二郎说,几个孩子用心听,不过也都是扯些闲篇,毕竟是在车上,如今又走在回去的路上,街面上人来人往,一些话让别人听了去也不好。
徐二郎问起几个孩子的学业,他们刚结束期中考试,长安和荣哥儿考的不错,两人都与很大长进。荣哥儿进步很大,如今也是班里的佼佼者,但比他出色的还有好几人,他并不算最出挑的。但他读书时间还短,也有天分,知道努力,缺的只是时间,再多读两年,他相信自己能是最出挑的那几个中的一员。
倒是长安,现在已经很出挑了。但他的策论在书院中也只能排在前十,根本挤不进去前五。长安就说,“青阳书院人才济济,说是大齐第一书院绝不为过。”里边人才太多了,关键大家还内卷的厉害。他为了进步,恨不能挑灯夜读,但书院里多的是头悬梁锥刺骨的学子,有那痴迷的,手不释卷,就连睡觉时,嘴巴都在叨叨的背书。
长安就说,“太刻苦了,大家都想通过读书出头,竞争力非常大。越是往上走,越是不好走。”若说之前从中等生挤进优等生不易,那要在优等生中杀出一条血路,更是难上加难。就是想超出其中一个人,没有长年累月的努力都不能成。那真是使尽全力在读书,全然没有闲心做其余事情。
徐二郎听长安如此一说,就道,“尽力就好,不要苛求。”别人是只能通过科举取士改换门庭,可徐家有他,有三郎,他和三郎把最难的两步走了,他们的下一辈若能继往开来最好,若是不能,也无碍,凭他的本事,还不至于安置不了侄子和儿子。
徐二郎的未尽之意长安听明白了,一时间忍不住轻笑出声,二叔还是这么护犊子。但想金榜题名不只是为了出人头地,还是想让别人高看思昭几眼。
思昭是高门贵女,他们定亲是他高攀。之前京城中就有些风言风语,说是昭昭眼光并不如何,以后过日子有的她后悔的。他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并不是因为别人低看他,而是因着女儿家出嫁从夫,若昭昭真嫁给他,以后见了人不知道要行多少礼。那些之前不如她的闺阁女儿家,指不定就因为嫁的比她好,她婚后反倒要低人一头。只要一想到那些画面,长安就如鲠在喉。也是因此,无论如何他也要争一口气,最起码要考进前三甲,让柯柯面上有光。
心里如此想,长安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徐二郎多人精一个人,几乎立刻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妻儿拼命往上爬并不可耻,就如他,虽然是想成就一番伟业,可这其中,未尝没有想让瑾娘过的更好些,孩子起点更高些这些动力在催动……
似乎话题才刚打开,车马已经碾过几条街道,很快到了知州府。
瑾娘和翩翩早早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几位公子回来了,两人相携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出院子,就见几个孩子跟在徐二郎身后不紧不慢的过来了。
原本是走的不紧不慢的,可一看见瑾娘和翩翩,长洲和长晖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两孩子“蹭”的一下跑上前,手里的东西都差点甩出去。
不过可能东西有些碍事,两人边走边丢给旁边的下人。丫鬟们也不知道那包袱和匣子里装的什么,但公子丢来的,接住就对了。他们手忙脚乱的去接,一时间有人被砸个正着,忍不住就“哎幼”出声。
瑾娘和翩翩一边提醒众人“都小心着些”,一边训斥长洲和长晖,“作死啊!拿的什么东西就乱丢,真要是砸伤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我们还能跑了不成?走慢点,再摔倒怎么办?”
絮絮叨叨的,两个孩子就扑了个满怀。瑾娘被撞得一个趔趄,身子往后仰,好在翩翩扶得稳,不然就摔跤了。
把嫂嫂扶住了,翩翩忍不住拍长洲和长晖,“就会亲近你们娘,姑姑在这里你们没看见啊。亏我手臂都伸展开了,结果没人来抱我,我这心肝都凉半截了。”
祁哥儿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娘,哥哥不抱你,我抱。”
翩翩气笑不得,“就你是个小人精。”
长洲和长晖不知道是被说的羞了,还是真想念娘想念的狠了,两人搂着瑾娘的腰哼哼唧唧,那模样,跟小姑娘没差什么。
徐二郎看的直皱眉,小鱼儿和长绮看爹要开口了,两人机灵的赶紧把长洲和长晖拉开,一个说,“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丢人不丢人?快来给娘和姑姑见礼,娘和姑姑等你们好长时间了,午膳都没好好吃。”一个说,“四哥五哥,我的礼物呢?你们不是说给我买了糖人么?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几个孩子一番闹腾,再多的愁绪也都一扫而空。
等回到屋里,瑾娘才拉了长安和荣哥儿的手好好看。明明才分别半年时间,但真就好像几年没见一样。孩子在自己注意不到的角落悄悄长大,大人既心酸又欣慰。瑾娘就是如此,她不住的打量两个孩子,说长安,“怎么又瘦了,是不是读书太用功了,根本没好好用饭?还是书院的饭食不合胃口,真要是如此,回头让你二叔和宋山掌商议一下,把里边的厨子换了好不好?”
长安哭笑不得,“婶婶,我这是苦夏了,才瘦了。之前可不瘦,还胖了几斤。也就是最近这半个月,因为书院要期中考,加上天气热的厉害,我没什么胃口,这才瘦了。”
“说到底还是读书辛苦。”瑾娘直接下定论。
长安:“……”那您非要这么说,也没错啊。
瑾娘又说荣哥儿,“看着长高不少,就是也瘦的狠。行了,你别说了,娘知道你和你大哥一个调调,指定又会说是因为长个了,才显得瘦了;是因为准备考试,才忙得消瘦了。”
荣哥儿闻言哈哈一笑,“娘英明。”
“我可一点不英明,我要是真英明,也不能让你们这帮小猴这么湖弄我。”
“我们若真是小猴子,那娘您就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
火眼金睛、齐天大圣什么的,这都是瑾娘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孩子们的童年怎么能只有《三字经》《百家姓》这些呢?当然也要有《西游经》,那才是童年啊。
不过荣哥儿一提火眼金睛,瑾娘就陡然想起了什么。她看向长安,“不管怎么努力,眼睛一定要保护好。晚上尽量不看书,即便真要看,也要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且要注意休息。不然,就怕你考上状元了,眼睛也瞎了。”
长安又笑,“婶婶,我都知道的。平常用眼我都很慎重,也很注重保护。长乐制的眼药水我每天都有滴。婶婶您放心,眼睛是我自己的,没了这双眼我什么都干不成,我自己知道轻重的。”
长安的视力至今也不太好,一方面是天生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小时候读书不注意保护。等瑾娘想起要给他们测视力的时候,长安眼睛都近视了。这也就是长乐找了方子,又是针灸又是眼药水的,长安的视力才恢复过来,不过,比起正常人的视力,还是略有不足。长乐定期要给他针灸,以此来保证他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当瞎子子。长乐重视,瑾娘和徐二郎只会更重视,也以此,才会一而再的要求长安注重用眼问题。
众人说了会子话,天已经很晚了。孩子们都饿坏了,等丫鬟们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桌,就都坐在凳子上老老实实吃饭。
饭毕用茶消食时,瑾娘提及过两天是七夕节,她和翩翩准备明日去城外的无音山接老郡王妃下山过节,问他们要不要去山上逛一逛。
前两日是李和辉的祖父,也即是老庄郡王的忌日。每年这个日子,老郡王妃都要给老郡王念几卷经,顺便在佛前磕几个头。今年这不是到了允州,老郡王妃就想起,早些年她和老庄郡王去沧州老家安度余生时,那时候老庄郡王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却还想出去走走。两人说了许多个地方,说要去闵州,去辽东,去西北,还想去西南,去蕲州。
说了许多地方,可惜最终哪里也没去成,老庄郡王不过多久就去世了。也是到了老庄郡王的忌日,庄郡王妃才想起来,之前他们还说过要来无音山转转。只因这里的无音寺中的月老庙非常有名,都传能让人心想事成。
老庄郡王和老庄郡王妃一辈子恩爱,互许了下辈子,两人也想让月老保佑来生再做夫妻。
翩翩说了这个缘故,长安就有些动心。荣哥儿么,他年纪还小,根本没有一点男女绮思,他对去无音山没兴趣,但娘要去,爹又不能陪着,那他肯定要跟去照顾娘。小鱼儿和长绮在家里憋的久了,只要能出去转转,别管是哪里,都乐意去。更何况这可是山上,山上地方大,更有利于她探索未知的地图,长绮就更兴奋了。
这几人都要去,长洲和长晖自然也不落下,所以最后家里几个孩子全部要跟去。
瑾娘满意了,也更愁了,就和徐二郎与李和辉说,“都说了不用你们一道陪着,有这几个孩子就够了。只是孩子太多了,真操心。”
李和辉就笑,“嫂嫂多带几个人手吧,这样我与士衡也能放心。”
徐二郎也说,“让浍河明天陪你们一道去。”
如此安排妥当,众人就回房歇息了。翌日众人早早起身,一道往无音山去。
兴许是七夕节要到了,而无音山上的月老庙又着实声名在外,通往无音山的道路上竟有许多车马。瑾娘让人稍微打听一下,得到的消息就是,大家伙都是去月老庙求姻缘的。七夕了么,求月老赐下良人良缘。月老赐下的,那必定是最好的,也省的他们挑花了眼,最后啥也没落着。
瑾娘听着长安和骑着黑马的一个小公子说话,那小公子也在青阳书院求学,和长安算是同窗,但因为秉性腼腆,和长安并不太熟悉。这也是今天碰到一块儿,路上着实无聊,两人才寒暄起来,不然,换做在书院里,他们走个面对面也都是微微颔首就当打过招呼了。
穿黑衣骑黑马的小公子面红齿白,说起被亲娘催婚的事儿,着实苦不堪言。他今年才十六岁,上边的庶兄还未定亲,他娘已经安排起他的亲事来。这事儿不好说,他也不好听。
虽说庶子碍眼,娘不喜欢,也确实是爹没兑现早先的承诺,让府里有了妾室和庶子。但既然有了,大面上也要过去,不然别人不会腹诽庶子和妾室什么,却肯定会说娘不贤惠,这多影响娘的名声,影响爹娘的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