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收拾好风儿、雨儿的东西,卓展一行便按照族人的指示出发了。
临行前,白发嬷嬷拿给了他们每人一条肥大的裤套,据说是用子鹰的皮缝制而成的。
因为他们上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泥潭,如果没有这种裤套,是断然没法过去的。这也是三苗老幼能安稳躲在洞中生活的一道天然屏障。
告别了殷切的族人们,卓展他们便从与主洞室相连的一个小洞口进入了狭长、陡峭的甬道,一路往山上的出口行去。
甬道内虽狭窄、湿滑,但众人一个紧跟着一个,扶着洞壁上突出的岩块,还算顺利的走过了大半的路程。
越接近洞口的时候,前方的路就越宽敞,也越明亮,已经用不着再点着火折子引路,完全可以望到尽头的洞口了。
刺目的光束透过洞口上面掩着的的灌木射了进来,一束一束,明晃晃的照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也随着着光束出现了白发嬷嬷说的那个泥潭。
泥潭足有三丈来长,沿着洞壁一直通向洞口的灌木,泥泞的浆泥中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这泥潭就是咱们常所说的沼泽吧。”壮子一边说着一边抖散开裤套。
这裤套下面的裤腿是缝死的,腰身两侧各有一条粗粗的带子,需要用手拽着,以防掉落。但制作这裤套的子鹰皮薄而涩,很难穿进去。壮子粗壮的大腿更是倒腾了半天才伸进去。
“没错,就是沼泽,若没有这裤套,这么长的沼泽,咱们想过去实在太难了。”卓展说道。
“你不是能冻上吗?段飞还能硬化呢?咱们何必在这儿费这个劲啊。”壮子拍了拍脑袋,恍然问道。
“我的冰冻只能针对泥淖中的水分,相反,段飞的硬化也只能针对水分之外的固体。
这潭泥淖,泥和水的比例微妙得很,恐怕运用巫力固定很难固定均匀,只能固定表层,而不能深入到下面。
咱们这么多人,万一表层破裂了,陷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既然三苗人有稳妥的方案过这泥潭,咱们为什么还要冒那未知的风险?走吧。”
卓展说着已双手紧紧拉住裤套两侧的带子,踏入泥潭,艰难地抬着腿。
众人相继进入了泥潭,吃力地向前跋涉着。
一开始泥浆只是没过了他们的膝盖,随着行至潭心处,那魔涎般的泥浆已吞没了他们的大腿,脚下就像有两只鬼手在抓着他们的腿使劲地往下拖似的。
众人心中都很是忐忑,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着,头上都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随着越来越接近洞口处的潭边,这种情况也逐渐得到好转。
卓展率先迈出泥潭,瘫倒在洞口的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走过这区区三丈多远的泥潭竟然耗光了他全部的体力,刚刚在甬道内走了那么久都丝毫没觉得累。
“都上来了吗?”卓展躺在地上,一边喘着,一边问道。
“有!”
“上来了……”
“累死老娘了……”
姚大花和段飞的肩上还分别扛着两个孩子,此时早已是筋疲力尽、气若游丝了。
“哎,哎哎!这泥进了裤袋了啊,卓展,段飞,快来救救我!”
听到声音,卓展腾地坐起,发现壮子竟还在那泥淖中,距离谭边足有一丈多远。此时的浆泥已经没过了壮子的腰身,泥浆快速地往那宽大的裤袋里灌了进去。
壮子双手死死拽着那两条带子,惊慌失措地“啊啊”直叫,眼睛瞪得老大。然而他的挣扎却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加快了泥浆吞没他的速度。眨眼间,那泥淖便已没到他腋下的位置了。
卓展惊慌地爬起,跪在泥潭边,将双手猛插进泥里就想发动冰冻的巫力。
“卓展哥哥,不可!那样壮子更拔不出来了。”赤高呼着,一个翻身已扑到泥潭边,单手麻利地解下了腰间的赤龙九节鞭,飞快地甩向了泥潭中的壮子:“壮子快抓住!”
坚硬的九节鞭重重抽在了壮子肥厚的肩膀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单布的衣服顿时破裂,皮开肉绽。
“哎哟!”壮子强忍着疼痛,咬着牙,拼了命地紧紧攥住鞭子,死也不松手。
壮子的体重加之泥淖的吞力,一下便把鞭子这头娇小的赤拖了进去。
好在边上的卓展反应够快,登时踉跄着起身,一把抱住了赤的腰,向后用力拽着。
随即,洞口边上的段飞、姚大花、段越也都过来了,一个拽着一个,就连幼小的风儿、雨儿也在后面使劲用力拉着。众人虽说早已精疲力竭,但此时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了命地往上拉。
“咚”的一声闷响,壮子像拔萝卜一样一下被拖出了泥潭,在众人的拖拽下又在浆泥中滑行了一段才爬上了岸。
这一回,所有人都累趴了,壮子上岸的那一刻,一个拉着一个的众人便顺势倒在了地上,像那糊到地上的泥巴一样,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这泥坑也太深了吧,吓死壮爷我了,还以为小命就要搭里面了呢。谁说这破裤套稳妥的啊,这都算是一级谋杀了好嘛……”壮子哀嚎着,大口地喘着粗气,带着哭腔抱怨道。
“还不是因为你太重了,陷得深,我扛着风儿都没陷到你那个程度。”段飞没好气地调侃道,呼哧呼哧大喘着。
“唉我去段飞,你又是你了啊?还以为你不会再怼我了呢,搞得我昨天这个寂寞……”壮子的语气突然平和下来,听得出来,他看到段飞恢复了常态,很是高兴。
一阵沉默后,段飞才缓缓开口:“事实如此,再不愿接受也得接受了。我也想明白了,三苗人经历了那样的打击后还依然顽强,我这点失落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能想开就好,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姚大花也畅然笑道,伸手够不到段飞,就抬腿蹬了他一下。
“段飞,对不起……之前没有跟你通气,也没有跟大家说……我……我……”卓展心绪复杂,开口难言。
“卓展,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处境。如果我是你,可能也会选择沉默,一个人来消化这些懊恼。毕竟你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你若是说了,我们大家都得用怀疑的态度去跟她相处,不仅会暴露我们自己,还会更让她伤心。”段飞苦笑着说道。
听完段飞这段话,卓展心下蓦地明朗起来,如释重负。
从昨天到现在,他在同伴面前也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歉疚中,甚至不敢主动去提这档子事,直到后来遇到洞中的三苗人,就更是把这事儿给岔过去了,再没寻着合适的开口机会。看到段飞已经想开了,他的心里怎能不轻松。
“哥,我跟你一样,也相信雪言姐是有苦衷的,她不是那般是非不分之人,等有机会,咱们一定要问清楚。”段越目光明烁,悠悠说道。
“喂,你们说,雪言姐不是在米国留学吗,文叔亲自给她订的机票啊,她咋就也来了这边了呢,莫非也跟咱们一起去了莲勺?”壮子困惑地问道,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情,唯一的司空在咱们手上,他们那么多人,跟着去莲勺不太可能,更何况当时咱们连他们的踪影都没看到。我相信雪言姐是真的去了米国……”卓展皱眉说道。
“那是为什么啊?莫非他们也造出了司空?”赤翻身坐起,好奇地问道。
“之前我在祷过山将军府看到本杰明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了。他们一直在这个世代活跃着,要么是五年前那场山海祸后就一直没出来,要么就是他们又造出了一个跟司空一样可以打开时空隧道的工具。
这次回去的时候,我问过文叔,这四年间,前来偷司空的人中,最开始还有本杰明他们的人。但最近两年,就都只是一些没什么大手段的土帮子小毛贼了。想来他们应该就是在两年前造出另一个司空的。”卓展冷静分析道。
“另一个司空?莫非是雪言姐给他们的图纸……”段飞忧心说道。
“应该不会,江老应该是早就毁了图纸的,他们若想得到图纸,不用等到两年前,江老活着的时候就能下手了。而且我怀疑,他们造出了的这个穿越时空的媒介,是比司空更高级的东西,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控制。”卓展说道。
“对呀,咱们这个司空,空间上无法进行输送,每次还得坐飞机倒火车的找到实地坐标,那他们那个东西高级啊。坏了,不会他们进隧道还可以带金属吧!我记得他们在米国那个什么科诺公司,可是一家军火公司,这要是弄个十来条ak-47过来,还不把咱们都突突了,还用什么巫力啊。”壮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倒不会,时空隧道应该都是一样的,而且咱们这次跟他们交手,也没见他们使枪啊,也都是用的这边的武器。”卓展笑笑说道。
“你们这半天说啥行话呢,我咋一句都听不懂,什么隧道?什么司空?什么枪?”姚大花盘腿坐了起来,满脸懵逼地问道。
“呵呵,大花姐,这是他们的家乡话,我也听不懂,跟咱们无关,假装听听就好了。”赤淡淡笑着,拍了拍大花的膝盖。
“走吧,起来了,想太多都没用,还是按照原来的路,找齐开图石,这一路上,总会发现线索的。来吧。呦嗬!”段飞恢复了元气,腾地跳了起来,一手拉着卓展,一手拉着壮子,使劲拽了起来。
“夫君,也拉拉我嘛,人家也起不来……”姚大花依旧盘腿坐在地上,撅着嘴伸手向段飞撒娇道。
“你还要不要点颜面,徒弟都有的人了,还这般没羞没臊地瞎闹。”段飞拧着眉毛指责着姚大花。
姚大花吐了吐舌头,没心没肺地拍着膝盖哈哈大笑起来。看到段飞愤怒怼她的样子,她悬着的一颗心也算落地了,自己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拨开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正午明亮的阳光照在脸上,温暖而刺目。
眼前又霍然出现了那翠绿的竹林,风吹竹叶,沙沙作响,熟悉的悦耳声响彻耳畔,淡淡的竹香令人心旷神怡。
赤选了一块宽敞的平地叫出了小谷,众人坐在小谷的背上,乘着风,踏着云,一路向北。
一直行至西山的竹山竹水,众人才从小谷背上下来,伫立在这竹水河畔。
从这往西就是太华山,往东直走便到了次山,分别的时候也随之到来了。
姚大花牵着风儿雨儿,打算去竹山山脚下的黄城买一辆马车,回太华山。
而卓展他们则依旧继续东行,前往次山寻找白国。
虽然平时姚大花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满嘴跑火车的,但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候,姚大花又比谁都多愁善感,咬着嘴唇,直勾勾盯着段飞,感觉眼泪就快下来了。
“大花姐,别伤心,虽然你上了那太华山就下不来了,但我们有机会还是会去看你的,更何况你现在还有风儿、雨儿陪伴呢。”段越拉起姚大花的手,温言安慰道。
“大花,我……我……”段飞抓了抓头发,心情凹糟得很,“哎呀,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要不……要不你就跟我回去,做晶丹观的掌尊如何?咱们双宿双栖,鸳鸯戏水的,多好……呜呜呜呜呜……”姚大花笑着笑着就呜呜大哭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段飞慌了,赶紧上前,刚要抬手去擦姚大花的眼泪,又觉得不妥。
迟疑之际,段越递过来纸巾,段飞慌忙接过,洇着姚大花脸上的泪水:“墙都不扶就服你,这么伤感的时候还给我捅骚词儿,真是没谁了……”段飞弱声嗔怪道,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姚大花骤然破涕而笑,接过段飞手中的纸巾,自己擦着鼻涕:“这么担心人家,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点儿分量的嘛……”
“你!看来真不能给你好脸色。”段飞也笑了,跟往常一样强势怼了回去。
“喏。”姚大花扯着段飞的腰封,往里塞了一个小瓶。
“这是啥?”
“续神丹,要死的时候吃一粒,能让你晚死一会儿,到时候留着命来找我,我救你……”姚大花轻声说着,眼里充满了女性该有的柔情。
“大花,谢谢啦。”段飞认真地看着姚大花,目光明亮。
见伤感的气氛已经缓和,卓展淡淡笑着,盯着姚大花,认真问道:“大花姐,这次回太华山,你便很难再下山了,虹现的仇,你真的放下了吗?”
“不放下又能怎样,连苦芜都说,他们三苗族不是那帮巫师的对手。我也有自知之明,如果我一意孤行去报仇,晶丹观那边怕真是要落寞下去了。栖霜他们还等我回去呢,更何况,我现在已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下去了。”
姚大花说着攥起风儿、雨儿可爱的小手,满眼爱意地看着两个小徒弟。
“好,想的通透,不愧是……”段飞感叹道。
然而后半句“不愧是晶丹观的一派掌门”还没说出口,就被壮子抢去了话头:“不愧是你段飞的女人!”
壮子掩着嘴,啼啼啼地笑着,肥猴般灵活地穿梭在段越和赤间,躲避着段飞暴风骤雨般的追打。
再怎么不情愿,终究还是要分别。
姚大花牵着风儿雨儿向黄城的方向走去,三步一回头。一直走到三人都渺小成山野间亮色的小点,卓展他们才转身上路。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了姚大花霸气的嘶吼:“啊!段飞,老娘是真他妈喜欢你!”
嘹亮的吼声直冲云端,山鸣谷应。
段飞灿然一笑,没有回头,举起手臂用力挥了挥。
身后三个亮色的小点也终于在河谷转角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