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荼?
方思远晃晃脑袋, 饥饿引起的头晕目眩依旧存在, 他思维混沌几乎不能思考, 下意识地道:“都可以。”
“哎呀,思远哥哥太讨厌了!快说呀。”
少女鼓起脸颊跺了跺脚, 一派撒娇的娇羞小女儿情态。
记忆与现实重叠,那被他一页一页细细珍藏的记忆里也有这样的阿荼, 不过十一二岁就练得一手好厨艺, 父亲农忙时节忙不过来, 就托阿荼家给学堂里的他做些吃食。他自认是农家子, 吃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但是阿荼总是认认真真地问他, 会故作生气地跺脚, 会歪着头看他, 秋水双瞳晶晶亮亮。
“思远哥哥,你要吃什么?”
“那就……汤面吧,阿荼做的面最好吃了。”
方思远的头更晕了, 他好像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但是想不起来。
阿荼熟练地和面,面条被切得细细如发丝,不必多加熬煮, 过水便熟,根根入味。最后再盖上泛着油光的油菜,扣上金黄嫩白圆滚滚的荷包蛋, 夹上两片腊肉,便是记忆中的佳肴。
“思远哥哥,你看起来很饿,阿荼就多给你做了些。”
阿荼笑意盈盈地将面端到方思远面前,放下的一刹那,突然揉了揉太阳穴,面露痛楚之色。
方思远从混沌中窥得一丝清明,忙问,“阿荼,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荼摇着头,踉跄着后退,双手都按住了太阳穴,身体不停地哆嗦着。
“阿荼!”
方思远连忙起身,想绕过桌子去扶阿荼,低血糖让他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之下踢倒凳子,整个人摔在地上。
胃好像被谁揉在一起,嘴里泛着酸,张口欲吐,可是吐出来的只有满嘴的苦味。
“思远哥哥!”
阿荼将方思远扶起来,脸上关切,“没事吧?思远哥哥一定是太饿了,快吃点东西吧。”
方思远捂着肚子忍过饥饿带来的绞痛,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去,看见阿荼的一刹那,终于想起了自己一直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阿荼,你怎么起来了,你是……”
好了吗?
话没有问出口,厨房的门被打开,洛晴的声音响起,“是方毅吗?你怎么……”
剩下的半句如同方思远一样,卡在了喉咙里。
方思远只觉得脖子一凉,那原本柔弱无骨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不知何时捏住了自己的喉咙。
洛晴眼中,阿荼一身白衣笑容狰狞,双目猩红,她双手分别按住方思远的喉头与腰侧,只消一用力,就能让方思远命归黄泉。
洛晴听见喧嚣声自院子蔓延开来,他看不见的地方,有点点火把向着伙房移动。
阿荼笑着仰起头,似乎是越过洛晴看到了什么。
“哎呀,终于来了。”
嫣然一笑,甜美而娇俏。
***
原本吴晓云与赵柯是守着阿荼的。
两人一个是阿荼的哥哥,一个是视阿荼为亲妹妹的嫂子,原本这几天为了阿荼的事情已经形容憔悴,却依旧坚持着要守着阿荼。
洛书无奈,就只好又叫了听风楼的人和阿痕守着。
一共四个人,哪怕有两个人同时有事都可以互相照应,原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事的,却偏偏出了。
阿痕只不过是去取了一味薄荷,回去之后,就发现三人全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他当机立断去找了师父,而洛书醒后动用整栋楼的巡查者,开始寻找阿荼。
听风楼的听风者,暗影阁的杀手,冉星辰的影卫,都是静谧无声的侦查好手,很快就确定了阿荼所在的位置。
原本洛书让这三组分出去,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问题。
醉仙楼外来了人。
声势浩大,人手一根火把,将凄冷的深秋夜照地灯火通明,火光烈烈,看那架势,好像要将醉仙楼直接烧了。
而就是这么一耽搁,不明状况的洛晴听见伙房里的响声,直接进了伙房,与阿荼方思远打了个照面。
一团乱麻。
洛书收到听风者的消息,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几人分成两路,洛书为首查探外面的事情,李砚夕子车筹子车痕雪暮枝几人,连大夫带蛊师去后院应付阿荼。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这兵分了没多久,又合了。
……
洛晴僵硬在原地,他内力下意识运于掌中,却见阿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的掌心,只好慢慢卸了力道。
阿荼笑着道:“大账房,坐下啊。”
烛火跳动着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平白多了几分阴森诡异。
身后的喧嚣声越来越大,然后在吵杂声中,洛晴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洛晴?”
是子车大夫!
洛晴回头,见子车痕一马当先急匆匆地赶来。
可是掌柜的呢?掌柜的怎么没有来?
洛晴想起耳畔的吵杂,心里一沉。
难道……是有比阿荼更重要要紧的事情发生了吗?
子车痕几人上前,将洛晴让到身后,洛晴小声将自己所见的一一告知,期间阿荼也不阻拦,只是笑着看着他们。
阿荼又是被控制住了。
只是这次显然更深。
子车痕几个转念能想到的事情,被掐着脖子许久的方思远当然想到了。而他想到的东西更多。
他想起阿荼的不对劲,那按着头痛苦的模样,好像是在将面端给他的时候出现的。
方思远心中一寒,做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将那碗面打翻了。
他本就是坐在桌旁,后来摔倒起身,也是在桌旁,那碗面一伸手就能碰到,汤碗触地,碰坏碎裂,鲜嫩的荷包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腊肉沾满了尘土,小油菜也成了剩菜,细如发丝的面滚成一团,汤汁四溅,将他一身书生衣衫沾得泥泞不堪,可是方思远却没分出半点心思在上面。
在屋中的所有人,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打翻在地上的一碗面,那汤竟然将地面腐蚀地发黑了。
“穿肠过。”
子车痕的脸都黑了。
剧毒穿肠过,慢性毒药,用鸡蛋可以抑制毒发时间,但是无法解毒,凡是吃过的人必死无疑。毒穿肠胃烂,最后毒会毒烂肚子,等肠子从肚子里流出来,就算是死透了。
而这一过程持续时间极长,中间会有断断续续的疼痛停顿,让原本下定决心自杀的人消磨自杀意志,在极端痛苦中死去。
这种极为恶劣的毒,在江湖上已经几乎灭绝了,只有在某些组织言行逼供的时候才会用。
若是他没有去拿薄荷,也许那三人就不会突然遭受袭击,阿荼也不会逃出来,作出这碗毒面,幸好方思远被绊住了手脚没有吃下去,若是方思远吃了,那他追悔莫及。
方思远呆呆地看着那碗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荼看着阿恒几人,笑道:“几位大侠都来了呀,那雷大哥来了吗?”
子车痕谨慎反问:“你找他做什么?”
阿荼轻轻叹了口气,娇嗔道:“公子呀,你是真不知道吗?”
“能否把雷大侠叫过来呀,小女子有话想对他说呢。”
她语气轻柔,然而掐着方思远博自己的手更用力了几分,要挟之意昭昭然。
无法,只得去叫雷世苍。
子车筹不放心地看了几眼,偷偷让雪岭在子车痕身上留了气味,运气轻功去寻雷世苍。
经过前院的时候听见喧嚣声瞥了一眼,看见楼外灯火点点,如银河泻地。
……
“来者何人?”
洛书一身青衣立于门前,迎着满目的灯火笑意盈盈。
打头的两人呼吸一窒。
月下观美人,本就是如见仙人乘雾,更不用说洛书容貌本就极盛。
他眉眼清朗,笑意恬淡,手提一盏油灯,将众人来势汹汹的气势轻而易举地化了去,火光点点,如同星辰漫天,雾气四起,好似云端仙境,他举目四望,那众人便无端像是恭迎君主的臣,要再满天星光的注视下为王加冕,他垂眸低笑,便像是云端的仙看向陆地的凡人,目光是温柔也是慈悲。
一阵恍惚。
打头的两人率先惊醒,高壮的汉子有些茫然,有些恼怒,高瘦的男人一阵愕然,看向洛书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恐惧。
好强的气势!
这是何人?怎么在承阳城从未听说过他?!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势,若是出现过,明明……
他心里打鼓,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正斟酌着用词,身边的同伴却已经开了口。
“小白脸,你是这里管事的?叫空中楼阁的人出来,老子们和那群小杂种有事要清算清算。”
洛书皱了皱眉头,认出了为首的两人。
高壮的是世锦的班主,高瘦的是那个对小孩子射箭的禽兽后裔。
世锦的人……连他都不认得,怎么会知道空中楼阁的人在他这里?
……
醉仙楼灯火通明,但是因为位于城外,周围临近无人家,故而根本不会惊动到太多人。
王懿和杨迩隐匿在一片暗处,就着杨迩外表朴素无装饰的马车,隐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杨迩的马车常常停在醉仙楼旁,反正也没人敢都杨二公子的东西,众人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根本没有想到里面有人。
看着外面的一片混乱,杨迩当机立断得让自己的小厮带着自己的腰牌回城去搬救兵。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到不好,心惊肉跳,恨不得能现在就跳进去将洛晴偷出来。
王懿抿着唇掀起一线窗帘看向醉仙楼,而后看向杨迩,“醉仙楼应该是惹了江湖上的人。”
“醉仙楼在城外,不归城内管。醉仙楼惹得是江湖人,不归朝廷管。”
杨迩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看向醉仙楼后方围住后院的高墙,又看着自己的马车。
王懿心头一惊。
“他们都会武功,十个你我也打不过,做不了什么。”
“洛晴他心在醉仙楼,你未必能将他劝走。”
道理是极对的,无从反驳,就像是他曾经劝他不要来蹲夜的理由一样充分。
但是这次杨迩却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气,自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夜见数尺光。
“王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王懿。
王懿与他对视,看见自己的发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第一次露出这样坚定地目光来。
明明是什么都不想、或者是懒得争的。
王懿闭了闭眼,咬着牙点了点头。
杨迩一喜,刚要开口,王懿道:“我与你同去。”
在杨迩开口之前,王懿先一步道:“不然就别去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二世祖,都是纨绔子弟,一起逃课,一起被打手板,一起养花遛鸟,一起吃喝玩乐。
既然是兄弟,怎么能把另一个人丢下去。
杨迩看着王懿,狠狠地抱住了,用力地捶了两下他的背,眼眶渐红,声音嘶哑。
“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达成~
令一与剧情无关的小剧场:
子车筹偷偷地让雪岭在哥哥身上留下了雪岭的气味。
折腾完之后洁癖的子车痕去沐浴,看着雪白外衣衣角上的一片湿痕陷入沉思。
到底是把弟弟打一顿再摸摸头,还是摸摸头再打一顿呢。
雪岭是蛊,留气味的方式,和红柚产毒的方式差不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