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苍?常青不败……好名字!”
“既然如此, 小家伙, 我叫你阿苍吧。”
……
阳光晴好, 京城内一片歌舞升平,看不出外界的半点狼藉。
宁恒仰面躺在草坪上, 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嘴里叼着一棵草, 草叶在嘴里晃来晃去, 看起来格外地悠闲自在。
他突然道:“阿苍, 我教你习武吧?”
说着他猛地起身, 像是极兴奋似的坐起身来侧头看他, 难为那草叶叼在嘴里都没有掉下来。
这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冉苍暗暗想。
但是却无法拒绝。
宁恒一边给冉苍摸骨, 一边自言自语道:“十六岁……年纪有些大了, 嗯……身体怎么亏空地这么厉害?这不行, 会落下病根的。”
冉苍心里一紧。
若是他生在皇宫之中深受皇帝喜爱, 若是这世道歌舞升平皇帝公正贤明,若是他不曾见过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不曾见过过百之人面如孩童, 不曾见过宁恒, 那也不会如此在意。
不过是两个月的相处,他却看见了一处截然不同的世界。
宁恒拍拍他紧张的小臂,笑道:“别紧张啊, 我有法子。”
他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童,偏偏有长者般的关切与怜惜。
“等我半个月,回来就教你习武吧。”
……
宁恒从未食言过。
等他回来, 帮他调养了不过一个月,冉苍就开始习武了。
“马步蹲深一点。”
“出拳。有力!有力!”
“腿提高,好,上步。”
画面变得迷离而模糊,变成了一片耀眼而温暖的惊慌,在那片温暖里,有人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阿苍。”
冉苍突然感受到极致的慌乱,他疯了似的向前跑,却抓不住明明近在咫尺地手,那虚空中的金色,那站在那里的人,明明一如从前,却越来越远。
“宁、”
“阿恒——!”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抓住了身边人的手,白皙娇嫩的肌肤立刻被按出了红印子,应该是很疼的,但是被抓住的人一声不吭,就像泥塑傀儡。
冉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将手指纤长的手死死抓在手中,然后一遍遍地亲吻。
“阿恒,阿恒……”
依旧没有回应。
冉苍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去,看见宁恒看向他的方向,目光冷冷,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虚空。
不对!这不是阿恒!
阿恒明明那么爱笑,像是阳光似的生机勃勃,他从来没对自己露出过这样厌恶的表情!
他看着锁在瘦弱四肢上粗重的黑色玄铁锁链,看着被锁住的苍白的人,头开始有些发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冉苍一把抓住了穿上人的衣领,他肩膀瘦弱得比女子更甚,像是两叶蝶翅,让人疑心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折断了。
掌下这人……完全被自己控制在手里……
一闪而过的念头。
冉苍几乎要将这人的肩膀捏碎,“阿恒在哪里?我的阿恒在哪里?!”
“咔咔”的声音自两肩传来,骨骼不堪重负地呻、吟。
终于抬起头来,苍白的人抬起头来,目光终于完全地定焦在了冉苍的脸上,可是他的瞳孔中没有冉苍的倒影。
“阿苍。”
“我就是宁恒啊。”
“把我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不就是你吗?”
倒映在冉苍骤缩的瞳孔中的,是仰头的宁恒的脸,那双好看的眼睛,缓缓淌下两行血泪来。
蝴蝶的翅膀,被他亲手折断了。
……
“阿恒!”
冉苍猛地自床上坐起,目光空洞地喘息,四下张望,没有看见想见到的人,手心紧紧抓着的镣铐,已经被体温捂地有些发烫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楠花味道,冉苍静静坐着,渐渐回神。
“阿恒……”
他抚摸着镣铐,就像是在抚摸一片细嫩的肌肤。想起梦中的场景,那握在手中将人完完全全掌控的感觉渐渐发酵,那死死握住双肩的触感真实而又细腻。
冉苍发现自己又有感觉了。
他将镣铐握在手中,轻轻一吻,就像是亲吻着梦中的手,神情痴狂而令人毛骨悚然。
“你跑不了的。”
“你最喜欢的‘岸绿’在我这里,你怎么会走呢?”
……
出来暗室,已经是晚霞满天了。
竟然足足睡了一个下午。
冉苍皱皱眉,但是随后又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微笑。
侵略而危险。
“阿恒啊……”
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天下之大,”
他早就实行过,却不曾成功。
“我要你知道——”
却也埋下了种子。
“只有我——”
只等一日,破土而生。
“是你的归宿。”
***
晚饭吃得有些压抑。
阿荼身上蛊的如何处理难以抉择,方思远晕血加上蛊毒的影响又昏迷不醒,那冉苍的四个部下肯定还有下属,隐藏在暗处,给阿荼下蛊的人还未找到。
这些事情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偏偏听风楼还传来消息,说翻阅以前的记录,根本没有发现阿荼身边可曾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
听风楼的消息是不会出错的,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一件事,那一个半月之前,黄不知和芸娘在表演时的杆子突然断裂,从而推断出空中楼阁有内鬼。
虽然随后确实在一个刚刚招进来的小厮身上发现了异样,并将人赶了出去,但是一个能在吴晓云的多次查探下对杆子做手脚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被查出来?所以空中楼阁之内,一定还有钉子。
甚至可能不止一个。
世锦那边的人,想要空中楼阁身败名裂,施己教那边的人,目的不明,却毁了阿荼。
真是……
在一桌上还有胃口的,估计也只有洛书了。
“公子,别只吃梅子肉,吃点炒油菜。”
二零八八看着对带着甜味菜虎视眈眈的洛书,叹着气给洛书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炒油菜。
荤素要搭配,甜咸也要搭配才行。
洛书看着“天降横菜”睁大了眼睛,控诉地看向二零八八,在二零八八面无表情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当初在崖底,洛书经受商城内吃食的荼毒之后,毅然决然地自己动手做饭,然而洛书的手艺大家都知道,在不知多少次把肉烤地与商城相媲美之后,洛书只好选择野菜之类能直接吃的东西,野菜微苦回甘,鲜嫩多汁,味道确实不错,但是再不错也不能十年如一日地吃……这就导致了洛书虽然不挑食,但是在肉菜与素菜同时上桌的时候,筷子毫不犹豫而稳准狠地奔向肉菜。
洛书吃完了碗里的油菜,回味了一下,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夹了一筷子。洛书吃饭的时候很认真,眉眼微弯,说不出的惬意满足,好像他吃的不是家常小菜,而是蟠桃盛宴,喝的不是茶水,而是玉露琼浆。
有这样的人在饭桌上,总能极大地调动人的食欲,吴晓云本来没什么胃口,也不由自主地夹了一块梅子烧肉,被酸甜鲜香的味道一刺激味蕾,饥饿感顿时升起。
韶斩看看上桌之后除了她夹的几筷子菜之外就再没有吃别的东西,一直喝闷酒的雷世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复杂的情绪自从在大厅中,见到了那个叫阿荼的女孩,听见了她等雷世苍等了一夜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让无法无天的小妖女也有些不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韶斩向来爱恨随心,想到什么就去做,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见雷世苍一直喝闷酒,想起洛书多次告诫她的,只喝酒对身体不好,左右看看,学着二零八八的样子,狠狠给雷世苍夹了一筷子炒油菜。
“大个子吃点菜,不准喝酒了。”
雷世苍比韶斩高了一个半的头,坐着也要低头才能看到韶斩,他低头的时候,看见韶斩睁着一对流光的金瞳看向他,就像是猫儿的眼睛,他心里就像是被谁轻轻撞了一下,愁闷被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韶斩的眼睛里倒映着烛光,星星点点,像是藏了一把金色的阳光碎片。
雷世苍笑着道:“好,听阿斩姑娘的。”
说着果真放下了酒坛,开始动筷子,韶斩看着雷世苍碗里的饭菜快速地下去,不由得弯起了眼睛,心里的让她又难受又担心又开心的情绪,也像是混进了饭里,被全部吃掉了。
吴晓云止住了筷子,看向韶斩的方向,目光中的担心与苦涩再也掩藏不住,身旁的相公赵柯给她夹了一筷子白斩鸡,问道:“小云,怎么了?”
吴晓云咬了咬下唇,筷子在白斩鸡上戳了戳,摇了摇头。
阿荼那么喜欢雷大侠,可是这傻孩子,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雷大侠嗜酒如命,她与他相识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将酒从他手里劝下来。
赵柯见吴晓云摇头,也不在意,又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小云多吃点,可别饿坏了。”
吴晓云看向自己的相公,阿荼明明是他的妹子,明明他更难过一点,但是却依旧强颜欢笑,掩住忧愁安慰她,当即心里一暖。
“嗯,柯哥,你也吃。”
路过的洛晴摸摸鼻子,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吃就吃饱了。
思远现在还在昏迷着,饭菜是用不下去了,把饭菜馒头盖在笼屉里温着,要是他夜里醒了也不至于饿肚子。
洛晴想着,将饭菜放到了锅上。
只是他不曾料到,今夜,方思远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上了。
……
醉仙楼中众人各怀心事,而醉仙楼外却早早就等了几个人,为首的两人,一人一身锦衣,一人一身白袍,不是杨迩与王懿是谁?
“王二,说真的,你真的没有鬼上身吗?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次我说要蹲夜你居然没劝我。”
马车空间宽敞,内壁嵌着温暖的皮毛,小几上放着茶水和点心,暖意融融,全然不是马车外的寒冷。杨迩咬了一口云朵糕,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味道,比起醉仙楼的差太多了。
王懿懒懒靠在马车内壁上,手里还拿着那把扇子,道:“我要是鬼上身,还由得你在这里瞎折腾?”
明明让下面的人来排队就好,城里的那几家公子不都是这么干的,偏偏杨迩特别,说是什么要让晴美人看到自己的诚意,哆哆嗦嗦地蹲在这里排队,就为了每天早上看来开大门的洛晴一眼。
之前还被他以一夜蹲守容易着凉,整理仪容不便,休息地不舒服……种种理由给劝回去过,结果就是杨迩的马车被他改造成了一个移动的房子。
本朝对马车没有太多限制,只要马车外的装饰不过分,都不会干预。杨迩就让人打造了一个特大的马车,人家的马车要一匹马拉,他家的低于两匹拉不动。
杨迩狐疑地看了王懿一眼,自己这兄弟其实相当龟毛,什么喝茶一定要露水或是梅上的雪水,什么衣服的料子一定是藏衣阁的“望霜”,什么洗脸的胰子必须是没有香气的,但是衣服上的熏香要“雪来”……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往日必定用多种理由劝阻,自己十有八九会被不能忽略的理由劝下,这次是怎么了?
王懿见杨迩满脸的狐疑,被气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以前你哪次蹲夜我没过来?这次见你这马车成了,来试试还不成?”
杨迩连忙嘻嘻赔笑道:“哪里的事,王兄能过来陪小弟,不胜荣幸,不胜感激呀~”
杨迩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忽略了一点,这马车再怎么舒服,也是马车,和家里是比不上的,那连喝茶都要收集晨露的人,真的会就因为这点原因心甘情愿地过来蹲夜吗?
王懿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掀起床帘的一角望向醉仙楼,目光沉沉,有点期待好疑惑,还有被掩饰地极好的心虚。
***
夜深了,窗外乌云遮住明月,有些昏沉发暗。
方思远是被活活饿醒的。
他肚子疯狂地发出抗议,让他大脑昏昏沉沉,都来不及思考现在的情况,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踉跄着往厨房跑去。
太饿了,比他被人骗走了钱财,连续七八天只靠溪水和野果子度日还要饿。
他记得掌柜的和洛晴会在伙房留饭的。
他跑向伙房,头饿地发晕,眼前一片星星。
饭在哪、在哪……
他一头撞进伙房,却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用混沌的大脑思考,这是谁呢?是小八兄弟吗?又给掌柜的加餐吗?
可是等他抬头,却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如出谷黄鹂,清越婉转。
“思远哥哥,你饿了吗?想吃什么,阿荼给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完成~昨天的份
不管生气或者难过,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要好好吃饭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