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跟随着伍秉鉴到了十三行公所门口。
十三行公所是一座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的建筑,两扇专门从暹罗进口的大门,森严的门面打磨得油光锃亮,透过长长的门廊,香山看见里面是十多间房子围成宽敞漂亮的庭院。
他们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伍秉鉴在门口停住脚,眼珠一转,转头对香山说:“林大人,您老不妨借这个机会瞧瞧海关官差是如何敲诈我们的。”
香山点了点头,和赵神枪在门口停住脚,让伍秉鉴先进了院子。
伍秉鉴进了门,看见庭院中间的的紫檀木椅子上坐着一个戴着顶戴穿着朝服的胖子。
这个胖子面沉似水,耷拉着脸,象半尊木雕泥塑的佛像一样埋在宽大的太师椅里。
太师椅左右两侧站立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官差。
胆小怕事的卢掌柜陪着笑脸,在胖子的斜侧方束手而立。
伍秉鉴进了院子,不敢怠慢,慌忙凑到胖子跟前,一边见礼,一边恭恭敬敬地说:“小人见过文爷!”
被称为文爷的胖子很响地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伍秉鉴,然后扯着公鸭嗓子问:“伍掌柜,你怎么才来?”
伍秉鉴凑到他跟前,满脸陪着笑说:“文爷,实在对不住,福建茶园刚送了一批货,我到货场去验货了。正好碰见越华书院的官差给新来的林钦差买茶叶,我一时走不开,便陪着他闲聊了几句。”
文爷斜了他一眼,然后反问道:“伍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人不知道错在何处,请文爷指正。”
“他林钦差的事情重要,难道我们内务府的事就不重要了?”
伍秉鉴慌忙解释说:“文爷误会了,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文爷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内务府是给宫里办差的,咱们大清朝还有什么事儿比宫里的事儿要紧?”
伍秉鉴连连摆手说:“文爷息怒,都怪我一时糊涂,说了些不中听的昏话,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赶紧往屋里请,屋里请。”
卢掌柜也陪着笑说:“文爷赶快屋里请,屋里请。”
文爷“哼”了一声,慢慢地抬了抬手,身边的两个官差慌忙走到他跟前,搀扶着他走进了公所正中间的厅堂里。
趁着这个一会,伍秉鉴卢掌柜使了个眼色,然后伸手指了指门外,然后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卢掌柜心领神会,等伍秉鉴陪着文爷进了屋以后,他慌忙走到门外,一声不响地将香山和赵神枪请到中间厅堂隔壁的屋子里坐下。
香山和赵神枪悄悄地跟着卢掌柜进了屋,香山他听见隔壁屋里传来伍秉鉴和文爷的说话声。
香山顺着声音抬头看看,这两间屋的上面是相通的,只是中间加了一人多高的隔断,所以隔壁说话,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顿好香山以后,卢掌柜指了指隔壁,低声对香山说:“林大人,我得过去陪着那几个瘟神,不然文爷又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香山点了点头,卢掌柜转身离开了屋子,悄悄地带上了门。
卢掌柜回到正中间的厅堂里,悄悄给伍秉鉴使了个眼色,伍秉鉴知道香山和赵神枪已经到了隔壁屋里。
文爷余怒未消,在厅堂里坐定以后,继续扯着嗓子骂道:“奶奶的,他林则徐有什么了不起?他再威风也是大清的臣民,如果我们满人不用他,他不过是个穷酸文人,哪里会有今天?”
这会说的实在是无礼,连香山这个满族后裔也恨不得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文爷咧着嘴骂,正好称了伍秉鉴的心思。
等文爷骂得口干舌燥过了瘾,伍秉鉴一边恭恭敬敬地给他倒茶,一边问道:“文爷这次来有何贵干?”
“我找你这个财神爷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为了银子的事儿。”
文爷伸出肥嘟嘟的胖手,费劲地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随手丢在伍秉鉴脚下,伍秉鉴慌忙弯腰拾起来,小心地展开看了看。
文爷说:“这是今年广东给万岁爷寿辰准备的礼单,怡巡抚和豫大人已经圈定了,有紫檀耕织图宝座、玻璃大插屏镜、自鸣钟等13项贡品,差不多得花6500两银子。你们赶快想办法筹筹银子,耽误了万岁爷的寿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人马上便办,马上便办。”
“今年交给内务府的六万两白银,你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文爷,这些我们也准备好了。”
文爷端起茶碗,呷了口茶,然后瞥了一眼伍秉鉴说:“伍掌柜,除此以外,另外还有件事。”
伍秉鉴的秃脑门子上已经浸满了细密的汗珠,他陪着小心说:“文爷有事尽管吩咐。”
“这几天京城来了消息,靠近京城的永定河发了大水,各地都要捐银子,广东自然也不能落后。”
伍秉鉴听到这里,抬起袖子抹了把脑门子上冒出来的汗,然后低声问:“文爷,捐赈灾银子应该是布政使的事,照理说内务府不应该管,文爷何必将这笔开支记到我们十三行头上?”
文爷听到这里,眯缝着眼睛说:“伍掌柜,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永定河发了水灾,那京城能安稳得了吗总不能让皇上担惊受怕吧,所以必须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那我们捐多少银子?”
“怡良大人和豫坤大人商量过了,你们十三行先捐二十万两银子吧。”
伍秉鉴皱着眉头说:“文爷,如今各国的洋船刚到,今年的买卖刚刚开始,各行都缺银子,我们咬咬牙可以交皇上的寿礼,该交给内务府的银子也提前预备好了,但是这赈水灾的银子我们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文爷斜了他一眼说:“姓伍的,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对于你们十三行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如果你不交的话豫坤大人会生气的,一旦他生了气,恐怕让你捐的就不是捐二十万两了。”
伍秉鉴苦苦哀求说:“文爷,你行行好!二十万两我们确实捐不起,你们这样行不行?我马上召集各行开会,我们想办法凑十万两。”
文爷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破口大骂道:“姓伍的,真是给你脸不要脸,捐银子是上头让你捐的,你跟我犯得着口舌吗?有种的话,你一分一毫也别捐!我马上回去将此事禀告豫大人。”
伍秉鉴听到这里,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声道歉说:“文爷息怒,我答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