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住青州后, 三十三岁的曹操开启了战事最为频繁的一年。在张邈、陈宫等人的邀请下, 他率兵入主最为混乱的兖州。
冀州太行山的黄巾在袁绍的打击下,逃窜南下, 和兖州本地的流民汇聚在一起, 洗劫官府聚啸山林, 世家不能禁止。同时,又有南匈奴於扶罗趁火打劫, 更是让兖州陷入战火之中。
而对于兖州人来说,自家的地理位置非常尴尬。北边冀州, 是拥立死皇帝的袁绍;南边荆、豫, 是冒天下大不讳称帝的袁术。这两个兄弟你死我活, 就把他们兖州当垃圾桶和缓冲地。
投靠谁都不爽。
那就再看看东西。西边, 是被董卓杀光抢光烧光的雒阳, 白送都没有诸侯肯住的地方,东边倒是有两个选项:青州曹操、徐州陶谦。
陈宫等人最后挑了曹操。虽然曹操出身不好, 虽然曹操在青州的统治展现出了强大的控制力,但如今兖州各家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考虑争权夺利的事情呢?
曹操在兖州连战连胜的丰功伟绩暂且不提,和兖州士人勾心斗角的暗潮汹涌也暂且不提, 我们将视线移回到春季的大连港。
盛春四月, 天高海阔。三名青州名士登上了这块传说中没有战争的海外净土。他们分别是管宁、邴原和王烈。这三个都是寒门加白身, 除了名士的称呼一无所有,所以相约从东莱坐流民船北上辽东。
“虽然曹青州治下也算安稳,但到底征兵急迫, 不是隐居的好地方。”管宁已经被这几年风云变化给弄得心灰意冷,只想隐居独善其身。
邴原和王烈的人生观更加积极一些。“幼安先不要说丧气话。听说辽东有‘华公’者行善政,三郡太守都依附他。你我若是能够在官署中做一名长史,也能够一展抱负。”
东莱郡被曹操吞并后,黄县的港口也有了通往大连的海船。多是青州商人们组建的商船,卖出去人口,买进来粮食、奶酪、毛织品、糖果、瓷器、琉璃等货物。当然了,如果是自由民想搭船逃荒,则需要付船资。
管宁一行人,就是付了五铢钱登船的,有相对干净的舱房可以住,而不是和贱民们一起住牛圈。但等到下船的时候,他们还是深深吸了一口大连清新的空气。
在码头管事的指引下走进检疫区,一条二十米长的道路两旁是北方极为少见的芳香植物,从高大的玉兰树、樱花到低矮的栀子,花香扑鼻,冲淡了沙滩上的海腥味。
自芬芳的花丛中走出来,就看见一座建立在海边的小村庄。整整齐齐的木头房屋,围绕在一个圆形石头广场周围。而广场上已经架起了好几座粥棚。
“排队了,排队了!”军士们拿着木棍,将流民们强制在粥棚前排成数列。等到人群的骚动安静下来,施粥就开始了。
“诸位。”码头管事在人群中来回踱步,“这里是华公治下大连港。首先,我代表主家,代表辽东太守,欢迎诸位来此谋生。”
检疫区的军士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等码头管事说完一段,就用青州话重复,确保每个流民都能因为熟悉的口音而安定下来。
邴原和王烈交换了一个眼神,呆在队列中没有动弹。他们确信这些军士们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士人袍服,但对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对待他们与流民没有什么不同,这就不能不让人心惊了。
码头管事的声音还在继续:“华公仁义,不向诸位收取入港费用,还在港口供应稀粥房舍,算咱们大连港的善意。诸位中有饿伤的,染病的,就在此调养几日,不要急着离开。
“在此期间,我会向各位宣读辽东的法度,以防有人犯了忌讳。等到三日期满,就会有北方各县的官吏来此招募农户与猎户;孤儿、女户由大连港的管事收编,或在港口帮工,或纺织,或采药,也能混口饭吃;有勇武,有才学,或者擅长百工技巧的,也可自行报名。
“主家待下仁厚,又生财有道,在大连治民八年,没有冻饿而死的百姓。以上这些去处各有风险,但也各有好处,就比如高句丽的农场收人,虽然苦一些冷一些,但三年免税,还帮忙建房;再比如参军入伍,去西面抵抗鲜卑人,刀头舔血的营生,但一则伙食好,二是安家费用优厚。明天咱们再细细说。
“当然了,若是不愿意编户入册,咱们也不会扣着人不放。一纸临时通行书,你们带走,凭此书可以入城、住宿,辽东郡、乐浪郡、玄菟郡以及高句丽全境有效。只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不编户,就算游客,算流民,不能在境内安家置产。”
简单的训话到这里就结束了。等所有人都喝完粥,就男女分列,排队进入大澡堂里冲澡修发,然后一边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晒头发,一边等待医官的诊断。
管宁、王烈的衣服都保持得还算干净,所以洗完澡依旧穿自己的衣服。邴原的衣襟因为晕船沾了呕吐物,所以他穿了澡堂提供的短褐,跟其他穿不起衣服的流民一个样。
“这短褐还算保暖。”邴原搓着布料,跟好友叙话,“就是补丁有些多。哈哈哈。”
“有的穿就不错了。”王烈的脸因为热水澡而显得红扑扑的,“汤泉冲澡,衣食无忧,这位华公好大的手笔。”
管宁是个嘴拙的行动派,这个时候就主动帮扫澡堂的大娘清倒垃圾,获得了管事一个赞许的眼神。因为有贤人带头,这一天的秩序好到爆炸。小医女搬药箱的时候都有人搭把手。
没有发现疫病,三天后,各种招人的管事就涌入检疫区,一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
“汶县毛屯村收牧民,要身体强健擅长放牧的。会骑马最好。分牛羊分住房。”
“玄菟郡抚顺城收铁匠、矿工。月薪最低三百,上不封顶。”
“高句丽农场收农户,女户也收,只要身体强健能耕种。三年免税,荒地自开。”
“大连毛织工坊收女工,月薪一百钱,包食宿,可以带孩子。”
“十四岁以下的孤儿来此处,辽东丁氏育婴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
早就被灌了一脑袋消息的流民三五成群,给自己找到了心怡的去处。只有管宁、邴原、王烈三个,找码头管事去领临时通行书。
一脸严肃的小记录员刷刷刷画好人面速写,一份留档,一份贴在通行书上。“姓名,出身年月,籍贯。”还没有及笄的少女冷声问。
王烈有些不悦:“女郎怎么如同审问犯人一般?”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我没有,都是文书上要记录的。”
“诶,彦方,人家也是照章办事。”邴原连忙打圆场,转头跟小姑娘攀谈,“女郎这也是帮工?月钱可丰厚?”
小记录员笑了笑,往文书上加盖印章,然后放到柜台上:“请签名,或者按手印——我还是学生呢,来此执勤是绘图科四年级的作业。月钱……没有,但学堂包早餐,我是主家养大的。”
有条不紊的登记手续,厚实防水的蜡纸,栩栩如生的人面像,以及密密麻麻的防伪标记,三位名士再次感受到了辽东强大的行政力。
制度之美,如同巍峨高山。
当王烈怀揣着新鲜出炉的通行书来到大连城南门的城墙下,看着笑容满面的往来人群,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无力来。华公手下人才济济,就连一个帮工的小姑娘都掌握着极为高超的绘画技术,说得一口雒阳雅音。他想要做一个长史,只怕是高估自己了。
一心想要当隐士的管宁反而是三人中最豁达的一个。“看城门右边人头攒动,应该就是所谓的告示台了,去看看?”
邴原和王烈互相提携:“走走走,去看看。”
好不容易挤过了来城里赶集的农民,以及小商贩和军士们,就看见小小的告示台上只有一块贴报纸的告示板,旁边站着一个穿浅青色学子服的学生,约莫十二三岁模样,用清脆的少年音给乡亲们解说报纸上的内容:
“新来的徐荣将军带领骑兵打退了鲜卑。这次缴获牛羊超过两千,所以这次的抚恤会格外优厚。大连县参与此次战事的青壮共三百二十一人,战死三人,受伤退伍十七人,具体消息将在六月底之前抵达家属手中。”
“哄!”家里有人参军的免不了担忧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庆幸,这个战损是极低极低的了。
“因为徐荣将军收复了望平县,今年将在那里重新建城,招收牧民和青壮。老规矩,迁去新城的三年免税,分配牛羊土地。”
“哦哦。”
“下一则,今年开春晚,降水少。图部已经发布了旱灾预警。乡亲们忙完了春耕也别闲着,该挖水渠的挖水渠,该建水窖的建水窖。”
“这不得了。我就觉得今天雨水少。这就回去干活。”人群立马骚动起来,当即就有几个农民匆忙离开。
少年讲完六则消息,就跳下台子喝水。他的同学小胖墩替换他上台,翻到报纸的文艺板块,照着念了一首《诗经》。他不如方才的少年自信大方,旁征博引,但也有观众捧场,跟着他唱,还给他鼓掌。
小胖墩笑眯了眼,跳下台子。
接着上去的是个少女,拿出黑板教了三个《诗经》中的生字,几个好学的大叔大婶照着用树枝写了。
“教化昌盛,竟然到达了这种地步吗?”名士们拉住一个学字的农民,“教授生字,每日如此吗?这些少年又是哪里的学子?”
面色黝黑的农夫咧嘴一笑:“几位是新来的吧。这是大连中等学堂的学生,每日都有六人一组,来大连四门告示台解说报纸。大连中等学堂你们知道吗?就是咱们辽东最好的学堂,良师云集,华公都亲自授课。谁家的小子若是考上,那就是改换门庭了!”
邴原也是出身贫苦,小时候没钱上学,靠着私学教师的善心才得到受教育的机会,这时候格外敏感:“农家子也能入学吗?”
“怎么不能?俺们村的刘七,他家的二儿子就考上了。嘿,好家伙,我还在城东的告示台见他讲《史记》呢,那什么,对对对,《陈涉世家》。那孩子一年前毕业了,现在在北边当农官,管着老大一个农场呢。”
名士们愣神的时候,中学生们的讲课已经结束了。曹昂带着一群小伙伴,开开心心地从名士们身边路过,消失在城门里。
管宁他们不知道自己刚刚与这片土地的继承人擦肩而过,他们正在为求见华公不得而苦恼。
“几位来得不巧。”坞堡的门房一脸歉意,“主人几日前已经应五公子和太史公子的请求南下,在年底之前是不会返回的。”
见士人打扮的来客神色茫然,门房对此也有经验:“几位是办了通行书吧,若是有财帛傍身,可以去租学堂区的房舍。那里有大连图书馆,藏书众多,青州来的名士学者大都租住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装完逼了,继续走走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