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凤兰拉着父亲的手,面向张马几人跪在床边:“老总们行行好,杀我一个人,再说那天是我先杀的人,我老汉儿他们都是为了我才上山的!”
看着父女二人争死情切,一众军官和伍泰西师生也都不作声了。
半天云看求人无望,也知道自己罪重,罢了哭声恢复男人本色:“承蒙长官给了我们父女死前相见的机会,我们父女能死在一起也是福份,感谢长官们的恩情!”
红凤兰也想到了这个结局,谢过了众人,单独对赵如琢说:“这位大哥,我闯进你屋头逼你们换人,你却救我,看来我硬是瞎了眼,大恩不言谢,来生再报吧!”赵如琢闻言凄然一笑,躲过红凤兰的眼神,看了看伍泰西和马丙笃。
伍泰西看不下去,知道张宣武是这里主官,便开言道:“崇文,这父女二人虽犯重罪,但起因乃是恶官相逼,可有减罪之法?”
有伍泰西开言求情,其他人便都跟着说了话。
“崇文兄,我看他们不象十恶之辈,红凤兰方才在屋中尽可伤害伍先生,却因父昏而自裁,足见心中有一个孝字,丙笃虽是军人,但在家中也须尊孝,此女虽小,实令人钦服啊!”
“张团座,这一对父女为保匪穴而吸引围剿,其父为救女儿而中弹失陷,其女为救父亲而夜闯军营,虽然件件都是重罪,但如琢磨思前想后,竟觉此二人情义无双,若真法办,实乃憾事!”
张宣武是个通情理的人,本就无意对这种不民不匪的穷苦人斩尽杀绝,原只想抓了向上峰交差立功,向广元方面索要奖银,然后收兵即可,并未想着如何去发落处置,那是广元地方的事情,今天见了这父女二人的心迹行径,情知移交出去难逃一死,不忍之下开口说道:“即是伍先生开言,又有二位兄弟求情,宣武也无心将他们送交,只是所有人都知我先擒半天红,后擒红凤兰,现在若放走,无法堵得众口,上峰追查下来如何交待,宣武不就成了通匪的罪人?!”想了一下又说道:“其实现在川北一带比红灯教恶行更甚的匪众多如牛毛,只是没有惹到政府大员身上,除非,这父女立有大功,我可说成是自缚投诚,再从中周旋,或能得个从轻发落。”
半天红听完突然开言:“多谢老先生多谢各位长官,我也觉得这事扯拐得很,其实在官兵围剿以前,广元公署派人来过,要一份他们太婆带的啥子文书,说交出文书既往不咎,我们又认不到字,就轰起走喽。我当时还想,死了亲妈不报仇也不要回金银,只是要文书,就留起心眼,把当时抢到的几个本本带在身边,昨天我要救我女娃儿,晓得跑不脱,就把本本埋在山上一个崖头下,好找得很,出关向南上山,五里不到,崖头挂着好大一窝蜂。”
此时天已亮,不待张宣武发话,马丙笃便让小道士去找,小道士昨晚拿大险些失了伍先生,心头正恨,紧捏双拳指甲陷入肉中,都能掐出血来,道士虽小人却伶俐,听此命令情知是马丙笃安排给自己的翻身机会,便行了军礼转身出屋,不走关门,跑至瓮城南墙纵身起跳,手脚并用,三五下便上了关头,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又跃下城头,不见了踪影。
小道士穿行在密林间,使出浑身本领,不顾枝刺挂破军衣,半小时不到便来到一处崖边,看到了半天红所说的蜂窝,就在左近细细查找起来,真就在两个石块之间发现了三个纸本,装入怀中随即下山,去时快归时更快,仿佛轻风在林间拂过一样,自出屋到回屋五十分钟刚过。小道士擦擦汗,把三个本子掏出来交给马丙笃,便去一旁喝水调息了。
马丙笃在桌上打开本子,和众人一起参看,果然发现了端倪,这几本是广元公署主任的走私帐本,一本是紧俏西药,另一本是皮毛山货,第三本赫然是烟土,每月都有不下于五十担的烟土从广元运到甘肃陕西,仅此一项就值银元三十万,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广元方面急着围剿半天红,悬赏其人头两万大洋,原来是这帐本惹了大祸。
在半天红父女的悲愤感叹中,张宣武等人议出了结果,给半天红定一个不慎落草的义匪,后发现走私证据以致遭受迫害,有感张宣武大军威严自缚请罪,并献出帐册请求发落的经历,其间不提红凤兰半字,父女二人知道遇到好心人了,又是磕头又是泣拜。
半天红哽咽着嗓子说:“小民姓葛,叫葛进忠,我这女娃儿名叫葛凤兰,从今天起世上再也没得半天红和红凤兰了,只是小民投诚后,还要遣散其他兄弟伙,我也不晓得见官后是生是死,可怜我这女娃儿无依无靠,长官们看一下能不能收留,多谢各位恩公!”说完又要下跪。
张宣武为难的说:“我这是军营无法收留啊,带回汉中也是不便安顿,再者遇到知情的对她也有危险。”
马丙笃接道:“不如让葛姑娘进了我们考察队,前面既然惊吓了伍先生,就罚她一路照顾伍先生茶水衣食,待从川康回来,风头过去再作打算不迟。”
伍泰西连忙推托,赵如琢却罕见的违了师命,叫了个好,葛凤兰看到为救自己伤了手的赵如琢如此欢迎,心中不免一喜。
葛进忠此时已经知道这一行人的目的,更是放心人品,大喜过望命女儿磕头再谢。不但没掉脑袋,还得了洗清罪责的机会,女儿也有容身之处,真不知是天意人意,默默中又觉得是亡妻保佑,淌了几行清泪。
接下来葛进忠安心养伤,一切有张宣武行文操办,考察队不再耽搁,告别了张宣武,带着新收的队员葛凤兰,离开棋盘关迤逦向南而来。赵如琢在长安靶场学会了驾驶,此时葛凤兰上了他们的车,便让司机搬到后厢,不顾手伤亲自开车,伍泰西把赵如琢的动作看在眼里,老眼露出笑意,便让葛凤兰坐了中间,自己靠窗而坐,开始假寐起来。
出了棋盘关不久就入蜀境,这里还算大巴山区,但已是浅山丘陵,葛凤兰一来脱难心情大好,二来没有坐过车十分新奇,一路上问东问西,赵如琢也是热情讲解,直到左手中的伤口破裂渗血才发现,被伍泰西赶到了后厢,交出了方向盘。
车队到广元城前已近下午,本打算在广元过夜,因葛凤兰父女案情未明,仍是戴罪之身,加之广元是苦主所在之地不敢停留,马丙笃就指挥着一路向南,天黑前抵达了剑阁县城。
马丙笃带小道士先行入城,征用了一处学校的几间教室,便让小道士开车接引城外的大队人员,自己又详看了地理环境和攻守射界,盘算着夜间布防。考察队不一会驶进学校,葛凤兰下车伊始,便为伍泰西张罗铺盖,端饭洗碗,饭后又烧了洗脚水服侍了伍泰西安息,这才自己独睡了一间教室。
马丙笃在晚饭后集合全体队员训了话,主要就是说有女队员加入,所有士兵不得骚扰,否则按战时军法,不经审判立时枪决。一伙兵油子里还真有几个起了心思的,听马丙笃说得严重,从此也只是多瞅几眼,主动搭话却是不敢。
翌日早上,吃了饭启程上路,不多时便进了剑门关,两山夹道,一关雄峙,确有万千气象。一路翠柏林立,这就是传说中张飞所植的柏树,冠盖如云,后人称为翠云廊,蜿蜒三百余里,虬枝苍劲。在途中休息时,伍泰西看众人对柏树的壮观瞠目而望,便讲了讲由来,这三百里沿路柏林并非张飞一人所植,自秦起历经七朝才有如今规模,可由于川陕公路的修筑,古柏损坏惨重,川北民众甚为愤恨,口水仗打到南京,蒋介石便下令在公路沿途的古柏上悬挂“砍伐皇柏者枪毙”的禁令,总算保护了大部柏树,但很多已经葬身刀斧。伍泰西带着考古学者惯有的惋惜和痛恨,又借机给大伙上了一堂古迹保护课。
这样一路行至绵阳,进入成都平原了,蜀中风物与关中大异,水田漠漠,白鹭翩翩。在绵阳时,通过驻军发了电报给邓锡候,邓锡候回电,说已命人前至德阳等候考察队到来,当晚于成都设宴相候云云。在德阳城外,考察队遇到了邓锡候派来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八军宣教处上校处长方未艾,马丙笃敬礼完毕,便请出伍泰西与方未艾见礼,在德阳略作寒喧,方未艾开了轿车带上伍泰西,便向天府之地的西南第一大城徐徐而来。
艾存心为邓锡候贴金,不走近路,自文殊院、春熙路、总府路、盐市口足足绕了半座城,让众人领略这西南首府之胜,其实成都此时的繁华并非邓锡候一己之功,而是民国十三年四川督军杨森发起的,杨森当年力挫群雄主政成都后,希望以修建马路、兴办学堂开蜀地城市新风,继而能得市民拥戴,打算虽好,可囊中羞涩无资可用,有位仁寿籍的师爷出了个主意,将东大街的前清按察使衙门拆毁,开辟出一条商业街,向商家兜售换取市政建设资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