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连带着姜煜也不得不停下来。
长发飘飘的少女仰起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姜煜，语气幽幽地说道：“可是，你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也是这样说的。”
“啊哈哈……”姜煜讪讪一笑，眼神飘忽，“这次是真的！毕竟我最近挺闲的嘛。”
此乃谎言！
一般而言，所谓「在写了」、「在做了」，在创作者那里通常代表着「进度：0%」。
而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今年春天伊始，《春物》第二季动画开始在深夜节目档放送。在动画播出的三个月间，原作轻小说也以令旁人瞠目结舌、令粉丝喜大普奔的速度出版着。十一卷在4月底出版，而后十二卷又在5月底出版。
就在《春物》的粉丝们狂欢着，惊呼“那个人又回来了！”，并且期待十三卷能够在6月底出版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没了后续。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从7月初到如今12月下旬，「百里屠苏」推特上的留言，也从清一色的安慰鼓励，变成了催更与鞭尸。偶尔姜煜不得不转发一两条官方宣传消息的时候，其下的留言也是诸如「您活啦！那么新作什么时候能够出版呢？」、「百里老贼丧天良，我与团子共存亡！」、「手动操盘，恶意控股，举报了！」一类的。
对此，姜煜能怎么办呢？难道还真就雪崩团灭清一色了？不可能的吧！
不如说一色股为啥会纳入考量呢？果然是声优加成？可是这个世界一色彩羽的CV又不是本身自带话题性的佐仓小姐。
脑海里盘旋着这些没所谓的念头，姜煜不知是今年第几次的，开始考虑起《春物》的结局。其实要说最终赢家是谁，包含先手必输定理、真正的原作者渡航对声优的喜好以及整个故事的中心与基调，除了二小姐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但困难的是如何达到那个结局，并且还要能够让自己以及读者都信服。
因为，毫不夸张的说，两年过去，那些个笔下的人物早已不仅仅是虚构角色了。对于作者，对于粉丝来讲，他们更像是一群活在世界上某个角落，有着自我与喜怒哀乐，却无法再见面的老友。
没有人会愿意看到多年的老朋友，迎来莫名其妙的悲伤结局的。
这也是许多笔力不够的作者，笔下的人物与世界最终会失控，导致最后潦草结尾的主要原因。
“嗯～～是这样啊。”惠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哼哼声，似乎接受了，又似乎没接受，“过去这一年，你真的除了写小说什么都没做吗？”
突然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姜煜愣了一瞬，随后笑着答道：“怎么？我像是那种没办法安宁度日的人？拜托，大学说着轻松，但如果有追求的话也很忙诶。这点惠你也是知道的吧？”
不是像，你就是那种人啊。
惠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把心声说出口。
她自认也不是那种掌控欲特别强的女生，还是懂得情侣之间哪怕再怎么腻歪，也要保留一定限度的独立空间这个道理的。
而且她也看过对方过去两个学期的课表和上学期的成绩单，按照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那真的不是一边干着其它事情，一边学习能够达到的高度。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姜煜是普通人吗？
当然不是。
因此惠才会隐隐无法接受，总感觉对方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偏偏，那些瞒着她的事情，又属于那种不一定非要告诉她的范畴。
所以，少女除了偶尔在言语上刺对方两句，私底下腹诽几句外，终究是什么实际行动也没有做。
那大抵是一份信任，也是一份赌气。
……
从家附近的超市出来，姜煜左手拎着一个满当当的大口袋，右手揣在兜里；惠左手也揣在姜煜兜里，右手则同样拎着一个塞满东西的口袋。
来到公寓楼下，惠动作自然地将左手抽出来，接着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了门禁卡，刷了一下，迈步往里边走去。姜煜左手接过惠的那一口袋东西，紧随其后。
拾阶而上的过程中，惠先给姜煜松了松围巾，再给自己松了松，随后突然显得有些没头没脑地问道：“今晚上有直播？”
姜煜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点头应道：“嗯，合同上有要求的，每个月有最低直播时长，今天播了应该就差不多了，冬I那几天我可不想还要考虑这些事情。”
“嗯，也是。”惠一边随口应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内掏出了钥匙，“那你今晚打算干什么？又是打打游戏？还是说直播看其它主播直播？”
姜煜撇嘴说道：“这件事你要揪着不放多久？都被警告过了我肯定不会再这样做了啊？”
他俩谈论的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当时也是月底，为了凑够当月时长，姜煜直接一狠心，来了一手直播看直播，然后又转头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才看一眼直播内容并且随便说两句。
这样大概挂了半天的时间，粉丝和路人都过足瘾了后，官方就直接把他的直播间封了，还在后台给他发了警告，到了下个月才被放出来。
只能说，两边都不简单。
至于说姜煜开始直播的源头，就要追溯到更久之前了……那是一个，论帮妹妹直播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的故事。
特别是，自家妹妹还是开了面部捕捉的虚拟主播。当时姜煜发现面部捕捉没关，到急急忙忙地关掉，最后手忙脚乱地重新调整直播间的布局——这一系列操作，甚至被人剪辑成了视频，传播甚广。
再之后，在多方面的因素影响之下，姜煜也就成了一名其实他本人根本就无所谓当不当的主播。
在玄关处换上室内拖鞋，姜煜拎着两袋东西走进起居室。惠先行一步打开了冰箱，正微微拧眉端详其中，大概是在思考着今天买的这些东西怎么摆放。
姜煜在女朋友身边放下口袋，反身走到被炉那边瞅了一眼小埋的刷题进度。微微点头，不过却也什么都没说，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玩起了手机。
于是，起居室内顿时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三团。一处是家庭主妇气息满满的年轻女子，另一处是勤奋刻苦认真刷题的应届考生，最后一处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不是）。
待得惠将大部分食材都放进冰箱后，姜煜方才扔下手机，起身过去帮忙——倒不是他不愿意在之前那一步就开始帮忙，只是被嫌弃过一次把食材放乱了之后，他也就罢手了。
而后，饭菜香味渐浓，空气中漂浮着油脂与酱料混合的味道。小埋瞥了厨房一眼，两三下把目前这道题解完后，直接扔下纸笔，跑到正套着围裙的两人中间嚷嚷着要“帮忙”。
当然，这种美其名曰帮忙，实则不过是偷吃的行为，被惠轻松地以“尝味”一词掩盖过去了。姜煜知道自己拦不住小埋，更拦不住惠，也就任由她们去。
晚饭过后，小埋和惠开始收拾餐具。平时本该承担这项工作的姜煜，则是来到书房里，打开两台电脑，准备开始直播。
由于家中游戏设备相当齐全，因此姜煜平日里一般都是播游戏，但后来偶然播过一次一边进行视频剪辑一边看着弹幕随意聊天，结果反响不错后，他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感觉什么都可以直播。
而今天，他打算直播画画。
连接上数位板，将摄像头固定到数位板斜上方，调整好直播画面后，姜煜最后确认了一遍信号和输出画质没出错，开启了直播。
等待了几分钟，用另一台电脑瞅了瞅弹幕和观看人数已经不少了之后，姜煜方才轻咳两声，开口说道：“欢迎来到……”
……
“嘶～呋呋～”
正在自己的出租屋内，一边吸溜着泡面，一边在网络上快进看着上周深夜动画的高尾，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新消息提示音。
闻声望去，是他刚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他喝了口汤汁，随后将泡面碗放在一旁，用纸巾擦了擦手，拿起了手机。
即将大三的他，由于之前N站上自己的帐号经营得还算不错，因此在半年前终于算是勉强实现了经济独立，从学校宿舍里搬了出来，住在了附近的一间出租屋当中。
作为学生，他的学业成绩不好不坏，大概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而作为国内最大弹幕视频网站的一名UP主，他应该是音乐区数一数二，整个网站名列前茅的那一撮人。
高尾看了一眼新消息提示，「您关注的主播『御主』开播啦！马上前去围观～」，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锁屏看了一眼日期，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最近这么勤快，原来是又到月底了？这家伙……呵呵。”
高尾关注的人不算多，除了官方账号和圈内好友外，便是各种各样的虚拟主播，是个相当典型的平成废……宅。
当然，他是消费者的同时也是创作者，因此大概是不能用“废宅”一次去形容他的。
现在没什么事干的高尾，决定做一做饭后消食，顺便去给对方捧捧场，于是回到PC端的网页上，点进了「御主」的直播间。
“欢迎来到「御主」的直播间，我是最近网络上风评一转攻势的作家，百里屠苏。”
一进入直播间，便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如此自我介绍道。高尾挑了挑眉，打开了弹幕，不出他所料的，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之前还都是些「来了」、「gkd」、「怎么还不播」一类的弹幕，瞬间就被主播自己带起了节奏，变成了「十三卷呢？!」、「百里狗贼，吃我一刀！」、「最近是指四个月前吗2333」、「你有本事开直播，你有本事写书啊！」等等不一而足。
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些弹幕，下一刻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最近很多朋友都在问我《春物》十三卷的进度，在此呢，承蒙诸位厚爱，我已经在写了。”
「在！写！了！」、「在写了=进度0%」、「求求你换一个理由⑧！」、「拖更作者给爷死！」、「刀片来啦！工厂联系电话：XXXXX」。
对于这一波弹幕攻势，那人仍旧置若罔闻般，又自顾自说道：“所以，我们今天的直播内容是画画。”
于是下一刻，弹幕变成了问号的海洋。
「？？？」×N
「就这？」
「精！彩！推！论！」
高尾顺势加入了问号大军后，笑不可遏地瞄了一眼直播间标题——「今天开始当画师」，居然还真是画画？
因为「百里屠苏」的推特帐号上偶尔有放出一些本人画的图，因此他对于「御主」会画画一事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诧异于对方为什么会选择直播画画而已。
想不明白的高尾也懒得想明白，从冰箱里摸出了一盒酸奶，插上吸管，继续打发着饭后的闲适时间。
真要混每月的直播时长的话，那肯定是游戏更快，特别是那种一次可以打特别久的游戏，这也是包括姜煜在内的主播，大多数时候的做法。
只是姜煜今天会选择画画，自然是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简单说了几句后，他径直开始了作画了。直播画面的背景自然是连接着数位板的绘图软件，而摄像头拍摄的，则是他在数位板上作画的过程。
而随着直播正式开始，之前那些或带节奏或纯粹搞笑的弹幕也收敛了许多，逐渐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这双手……爱了。」
「射射兄弟，已经谢了。」
「噫～～这个直播间居然都还有这种变态？」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guna！」
「你有本事画画，你有本事写书啊！（哭腔）」
姜煜偶尔抬头瞄一眼弹幕，看到最后这句，随口答道：“诸位《春物》的粉丝别担心，在写了在写了。”
目前进度：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