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内,甄雪晴所住之庭院。
庭院青砖铺就的地上,是狼藉的泛枯桃叶。
秋风起,地上的狼藉便会不由被带起,然后又懒散地落下来。
萧萧桃枝之间,只有两个人影。
一个在舞剑,一个在一旁欣赏着舞剑的人。
舞剑者,身段窈窕,出手优雅,一招一式所呈现的似乎不是杀人的手段,而是在炼化一种人体之美,姿态之高清。
武非舞,却似舞,舞非武,却也似武。
而武能杀人,舞却是为了悦人。
但是,似舞的武却也可以悦人,似武的舞也可以。
所以,两者在某一方面是相通的。
在这个庭院里,虽然有着似舞的武,却并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悦人。
甄雪晴希望用自己的这一段以武化就的舞,取悦站在一旁默默欣赏着的肖怒虎。
为他舞,她快乐。
其实,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对她来说都是快乐的。
这两天来,她一直沉浸在有他的快乐之中,流连在每一份属于她的美好之中,她不愿走出去,也不愿被任何人打扰,走进来。
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希望他的世界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在舞,尽情地舞。
没有秋风,在剑风与轻盈的脚步之间,地上的狼藉依然会被她的舞一片片地带起。
没有应景的音乐,但她的舞依然在绽放,绽放得依然很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甄雪晴终于累了,停歇了下来。
她收了最后一招,问肖怒虎道:“我的这一段舞,怎么样?”
肖怒虎笑了笑,道:“很好。”
她有些不悦,问的:“好在哪里?”
肖怒虎道:“人美,舞更美,人如蝴蝶,舞如花蕊,人在舞,便如蝴蝶翩跹在花蕊之中,此种美,脱于凡俗,是自然的纯净之美。”
她乐了,道:“有你这一句话,再累一些也是值了。”
而肖怒虎却又说道:“只不过,你的舞脱胎于武,武是用来杀人的,却不是用来欣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将武化为舞,我更想知道,你学这一套武功的用意是什么。”
“之所以学这一套武功,我不过是为了防身,之所以将武化为舞,是因为作为女儿之身,我的师父根本就不会教我多么高深的功夫,而我学那些一般的功夫不是太吃力便学会了。在武上,我的进展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会大,所以我只好自我捉摸,在已学会的武功基础上,将其加以演化,变成舞蹈,让自己在舞的方面有一定的成就。”
肖怒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她接着说道:“自学了这一番舞后,本来是想自娱自乐,毕竟女人都喜欢这一类的东西,而我是女人,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我没想到,今天我会为你而舞,舞出属于我自己的这一份风采。”
肖怒虎道:“被小姐惦记,我……在下三生有幸。”
她嗔怒道:“在我的面前,不需要多礼。”
肖怒虎道:“是。”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怒虎,我学武不过是为了防身,将武化成舞也不过是自娱自乐,而你学武是为了什么呢?”
肖怒虎毫不避讳地说道:“杀人。”
“你学武的初衷,就是为了杀人?”
肖怒虎点了点头。
“学成了之后呢?你又为了什么?”
“还是杀人。”
“在你的生活之中,武没有带给你什么乐趣?”
肖怒虎点了点沉重的头。
她幽怨地说道:“如果是这样,你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应该过得不会快乐。”
肖怒虎苦笑着说道:“被仇恨浇灌着的人生,怎么可能有什么快乐可言?”
她问道:“你恨的人是谁?”
肖怒虎想了想,直言道:“你的父亲,甄弃疾。”
“你想杀他?”她的心不由得一提。“你为什么要杀他?”
而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她便摇了摇头,给了自己一个苦笑。
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她大概已经猜出是为什么了。
十年前,她爱上了他,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只是偷偷地相守着。
但他们的事情还是被甄弃疾发现,最终肖怒虎被赶出了甄府。
之后,她关了紧闭,而他年少轻狂,意气用事,以单薄之力要与甄府抗争,希望见到她,为此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
后来,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他一再被甄府的家丁暴打,甚至被练武场的那些习武之人暴打,早已经遍体鳞伤,身心受尽蹂躏。
她不知道受伤的他后来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
一再地打听,除了知道养育他的刘老爷子也不知在何时死了之外,与他有关的消息再也没有一个。
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那个时候,她虽然不敢承认,但也不得不相信他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没想到生离之后不是死别,而是以惊喜的过程再次相聚……
片刻之后,甄雪晴望着肖怒虎,道:“现在你没有死,而你也回到了我的身边,你能不能为了我把这一段仇恨放下,让你我都活在快乐的现实之中?”
肖怒虎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甄雪晴接着说道:“如果你不肯放下,我又怎么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要知道,你想杀的人是我的父亲,作为他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跟杀父的仇人安然地生活在一起?”
肖怒虎反问道:“为了你,我一再被你的那个无情的父亲下令拳打脚踢,你可知道当初的我是怎么挺下来的?你可知道我的身心受到了怎样的创伤?你不懂,如不是经历过那种黑暗的过去,没有人会懂。”
甄雪晴道:“你当初付出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得到我么?你现在已经快完全得到了……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得到了我父亲的赏识,我相信只要我告诉他让我嫁给你,他即便犹豫,也不会不答应的。毕竟你是一个用武高手,而他是惜才之人,尤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像你这样的人,他不可能不乐意接受……”
肖怒虎抬起头,看了看甄雪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有一些事情,是你我已经无法改变的了。”
他说得很无奈,也很苦涩。
他所指的“一些事情”,自然是甄雪晴还不能理解的。而他现在也不能和盘说出。
此时,野狼山寨的匪徒已经不知有多少潜进了栖雪城,一场酝酿已久的血腥残酷即将出现在这座城池里,即便现在他想收手,也不一定能阻挡得了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也相信,在这一场仇杀之人,他只不过是史钟权手里的一枚棋子,他是否取甄弃疾的人头,只不过是影响了一下史钟权的计划是否能够更顺利地进行下去,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大局既定,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洗劫并易主。
看着欲将流泪的甄雪晴,他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然后认真又坚定地说道:“过几天,我就会带你远走高飞,再也不踏入这个伤心之地。”
甄雪晴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