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睿没有认出宋中明,他现在心如死灰,青鬃川的仗还没有打完他的心就死了,他像一块朽木一样被近侍裹挟着逃跑,狼狈的像条毫无尊严的丧家之犬。
后来他被俘了。
那天深夜,羯胡人冲进他的帐篷,把他像狗一样揪出来,打着火把撬开他的嘴,察看他的牙口,又把他扒的精光,浑身上下瞅了个遍,火把离的太近了,把他的*毛都撩焦了。
确认了他的身份后,他的腹部就挨了重重一拳,他捂着肚子跪了下去,涕泪交流。有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于是他出溜了出去,鼻子距离一滩新鲜的牛屎不足一尺远。
他那时候有个奇怪的念头,他猜想在羯胡人的眼里他的价值可能还不如那泡牛屎。
要知道草原上缺乏燃料,牧民们总是把牲畜的粪便收集起来,摊开晾干,充当燃料。
一泡牛屎晒干之后尚能烧水取暖,他呢,他就是个废物。
一个连牛屎都制造不出来的废物。
他想过死,也并非一点机会都没有,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过就是一块腐烂生蛆的臭肉,威风扫地,毫无尊严,又何必费那力气去折腾呢。
匈奴人的营盘遥遥在望,果然是野蛮人,搞的这么寒酸,威震草原的王居然甘心住在一片杂乱无章的矮小帐篷里,自己不会盖房子,就不晓得批块地让别人去盖么,真是可笑啊。
……
和宁睿一样感到这个世界充满可笑和无奈的还有长安宫里的太后,获知青鬃川惨败的消息后,傅太后有一炷香的功夫什么话都没说。
她独自一人默默走进精室,那里供奉着她丈夫宁仁功的画像。
傅有顺给丈夫上了香,然后跪下去,忽然就泪如雨下。
宁氏祖先创业不易,贫瘠苦寒之地,六十八年的坚守,才有开花结果的一天。祖宗创业艰难,丈夫守业又是何等的不易,短短二十年间长房一脉就耗尽了骨血,把一个危机四伏的大夏丢给了他的丈夫。
他做皇帝的是时候是何等的惶恐、不安,如今连他撒手而去了,丢下她孤儿寡母。
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后就跟她断了母子亲情,她们母子原本不是这样的,这个孩子以前是很听她话的,他即位之初时局动荡,南方萧敬腾虎视眈眈,徐州江乘四反心毕露,河北三雄,潞州王氏,灵州马氏,陈州白氏都不服他母子,朝廷内部也不安稳,且不说有李默、陈应人这些功勋重臣,拥兵自重,野心勃勃,便是宁家自己人又岂是安稳的?甚至他的兄弟傅西山也罔顾她多年的苦心栽培,危难时刻袖手旁观,把一个烂摊子丢给她母子二人去收拾。
那段时间她母子齐心如一人,共进共退,是何等的亲密无间。为了大夏的江山,宁氏的基业,为了她的儿子,她宵衣旰食,绞尽脑汁,如履如临,战战兢兢,一度心力交瘁,行将崩溃,那时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彷徨无措时又有谁曾体谅过她分毫?
终于这一切都随着江乘四的死,李默的出局而有所缓解,她母子终于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险的一关,但随之她最担心的事就发生了,她的儿子,做了皇帝的那个年轻人自恃大权在握,江山已稳,便迫不及待的甩开她这个做母亲的。
你要亲政,这由得你,你要做千古一帝,流芳万古,那也由得你。
为娘的无非是担心你的火爆脾气害了你,想匡你一匡,扶你走一程。你为何恶颜相向,似我为敌呢。
不错,为娘的是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这究竟有什么错,一个步入不惑的半老女人最怕的是什么,怕的是时光的流逝,容颜的老去,只有跟年轻人待在一起才能稍缓时光的脚步,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稍得安静,这究竟有什么错?
你想做事,想做个好皇帝,跟母亲说又如何,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全力支持你吗。你为何拿那劳什子来羞辱我?
去特么的清规戒律,那等约束愚夫愚妇的条条框框干帝王家何事?
母子二十六年的情分为何会薄如一张草纸?
为何要如此让我难堪?
怨恨在沮丧中随着泪水流到脸庞,然后冷却,蒸发,成为一道道镌刻着悔恨的泪痕。
傅有顺擦了擦脸,吐了口气。
她的心情平复下来,进入空灵的宁静。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是太纵容他了吗,谁来告诉我?”
墙上的皇帝依然睿智而深沉地微笑着。
她也微微一笑,然后站了起来。
候在殿外的翰林院学士张治安正和内侍冯莫说话,见到太后出来,二人赶紧迎上来。
“冯莫,先皇立下的规矩,内侍不得不议论朝政,你不知道吗?”
冯莫跪下叩头,禀告道:“奴婢不敢议论朝政,奴婢正与大学士议论抓蝈蝈的事。”
“抓蝈蝈?好有闲情雅致啊。”
“太后,伴着您,有的是闲工夫,不弄点雅致的小玩意儿,岂不闷死。”
“油嘴滑舌,该打。”
“谢太后赏赐。”
冯莫立即扇了自己两耳光,力道不小,毫不敷衍。
傅太后笑了,骂道:“你这老狗,惯会讨人嫌。”
转身望向张治安:“留后大人在忙什么呢?”
“禀太后,福王正与各位宰相、枢密院大臣们议论军政。自午后到现在,有三个时辰了。”
“不是叫你去伺候着吗,你怎么走了?”
“禀太后,王爷说这边更需要伺候,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就过来了。”
“是吗,他倒是个有心人。这么热的天,冯莫,你去拿点凉瓜、冰水,咱们去慰劳一下各位柱国大臣。”
福王宁琦主持的留后府就设在太极宫太极殿外的政事堂内,宁睿和他的先祖们一样,喜欢把一切都抓在自己的手里,所以他的王朝依然奉行的是以内治外的策略,内重外轻。
太极宫的政事堂名为天下的政务中枢,但实际上却只是个摆设。
皇帝亲征时让他的皇帝把留守府设在勤政殿,宁琦不觉有异,爽快地答应了。后来受了他师傅的劝谏才把留守府设在距离勤政殿不到三百步的政事堂。
和未央宫的政事堂一样,太极宫的政事堂也小的可怜,不仅小,而且破,冬不保暖,夏不隔热,对宰相们的体力和耐性绝对是一种考验。
宁琦猛烈地摇着扇子,仍然是满脸的油汗,为了降温他不停地喝水,喝了一肚子白开水,害的他时不时的就要去上趟厕所。
二十岁的亲王妾侍太多,又喜饮酒熬夜,不免肾弱体虚,真是难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