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隆二年最热的时节,驻守云州的乌珠留就像疯了一样,连日率部疯狂地攻打雁门关。
女真人的铁骑虽然强悍,但四条腿的马想要跃上高墙,突破立体火力网,再攻破堡垒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雁门关下虽然警报终日不绝,却始终是有惊无险。
李默很快就厌烦了乌珠留的骚扰,他对郭槐说:“乌珠留被匈奴人收买了,佯攻雁门关,试图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以配合草原之战。我们缺乏火器,不去跟他较真,但你可以准备一下捡个漏儿。”
郭槐虽一时未能明白李默的用意,但还是认真做了准备。
骚扰一个月后,乌珠留开始撤军,主力向西北进取骚扰大青山一带。郭槐终于明白了李默的意思,于是出关向北,突袭了蔚州。一战而下。
蔚州是云州的西南门户,得失对乌珠留来说意义十分重大,但诡异的是乌珠留竟然视若无睹,主力依然在大青山一带徘徊。
这样一来乌珠留的用意就很明朗了,他的目的是控制大青山一旦,从侧面威胁大夏远征军的补给线。
李默对乌珠留的表现也很吃惊,乌珠留孤悬在外,东、西、南三面都处于大夏的包围之中,他投靠草原强权,与匈奴结盟是符合他的利益的,所以攻打雁门关牵制河东不难理解,但如此置自己的腹心之地于不顾去为匈奴人卖命就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他哪来的自信?敢押上这么大的宝?
李默于是授意萧震川拟定“天”“地”“人”三个作战计划。
将南下作为天字号作战计划。
萧震川问这个“南”具体指的是哪,河中?洛阳?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李默道:“河中我是势在必得,但弄不好是要入关,去长安。”
……
月亮刚升起来的时候,风停了,草原上起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没有了风,四周的血腥味更加浓厚了几分。
凄冷的月色下,是无边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坟场。
青鬃川本名是青冢川,一千年前这里曾爆发过一场颠覆一个强盛王朝的酷烈战争。一千年后,还是这个地方,历史再次重演。
在中兴的康庄大道上走的顺风顺水的大夏王朝在这里被崴了脚。
那位野心勃勃又英气勃发的皇帝豪情壮志地在这里一掷千金,然后就输了个底掉。
赌的实在是太大了,其实他本不必这么着急。
但他终究还是下注了,潇洒地梭哈,激奋的内心尚未平复就被裁判者宣布他输了。
能决定一个王朝兴衰的只有上天。
但成与败岂非又谋划于人?
五天五夜的激战后,胜负已分,局势已经明朗。
塞外的万里草原上几天前还不可一世的大夏铁骑此刻皆成丧家之犬。青鬃川一战大夏王朝狂傲到极点的皇帝一把就输掉了他的全部筹码。
十万铁血男儿流尽了热血,玉碎成仁。
十万做了俘虏,十万溃散,残存的十万则抛弃他们的皇帝一箭未放就跑了。
王朝的衰败自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更为令人唏嘘的是,十万将士用生命热血换来的希望此刻也破碎了。
战败逃跑的皇帝被羯胡人一条皮绳绑了献给了草原的新主人。
这些羯胡果然是没有丝毫忠义可言的,有奶便是娘,永远以强者为尊。
马车从刚刚清理过的大道上碾过,这大道原本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中原来的人对草原没有感情,为了行军方便,他们铲掉草皮,筑成这条绵延数千里的大道。
这本是一条源自中土、延伸至草原腹心地带的胜利大道。
而今却成了谋划者的断魂路。
他的耳畔还回响着来自南方的轰隆隆的马蹄声。
但眼前,这里却成了用十万中土健儿热血汇成的血河。
道路两旁有几百个收尸的奴隶,他们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他们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在尸山血海间蠕动,好似一群食腐肉的饿鬼。
做了匈奴人的俘虏后,他们饱受摧残,匈奴人很擅于调教奴隶,他们一上来就被匈奴人打断了脊梁,**上和精神上的轮番摧折之后,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他们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这辆来自南方的马车。
这本是一辆运送泔水的马车,肮脏、破旧,吱吱呀呀,像是随时会散架。
但马车上坐着的却是不久前让他们只能卑微地仰望的一国之君。
是的,他们没有看错。
大夏的皇帝可耻地做了俘虏,可耻啊!
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们纷纷跪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被苦难泯灭的人性正随着泪水一点一滴地恢复起来。
但也有人没有跪,宋中明就没有跪,他木然地站在路边,冷眼看着那辆马车。
他是御营的监护者,他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一直到最后时刻御营都是夏军中战斗力最强悍的那个。
但他们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马球场上训练出来的“狼崽子”们在真正的恶狼面前还是太稚嫩了,他们那点微末伎俩在匈奴人面前简直就是儿戏。
他们被轻易地碾碎,年轻骄傲的头颅在对手铺天盖地、精准无双的骑射面前只剩悲壮。
他们无可还击,无处可躲,只剩不屈的怒吼,然后成片成片悲壮地倒下。
这简直就是一场毫无人性的大屠杀。
那一刻,宋中明捶胸顿足,对天嘶吼,悔恨的肠子都青了。
出征时足足两万人的天子御营一战就垮了,然后苦苦挣扎了三天三夜,“狼崽子”们热血流尽,不屈而亡。
宋中明可以拍着胸脯负责任地说御营将士皆是勇士,他们都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明知不敌也战斗到底。
他们的死是悲壮的,没有辱没“御营”的威名。
但这可怜的悲壮啊,如今看来却是这样的讽刺。
勇士在战场上追求的是胜利!胜利!胜利!是彻底碾碎敌人的千秋功业,而不是让妇孺老弱思之垂泪、让后世之人扼腕惋惜的狗屁悲壮,这特么不是演戏。
被打断脊梁做了俘虏后,宋中明放弃过,有段时间他一心寻死,用各种手段作践自己,但无数和他一样的俘虏却用生命保护了他,他们祈求他活下去,将来报仇雪恨,洗刷耻辱。
他的泪已经流尽,现在变得铁石心肠。
所以再见到宁睿时,他没有哭,没有叫,也有往前凑,他冷冷清清地站在那,像是看一个陌生的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