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前。
天下第一城,魏都大梁。
空中,一只仙禽从云霄直冲而落,禽语者仰头长啸,与之共鸣;道上,几匹灵兽与车马安然并行,兽与人竟似老友。
这是一个乱世将至、山河破碎的时代;这是一个万物通灵、人仙共舞的时代。
诸国驿馆车水马龙,酒肆茶楼鳞次栉比,苏杭刺绣,南楚雀鹰,西羌苍狼,吴越宝剑,齐鲁彩裳,各地珍奇宝物,在大梁之内均可看到;都城之繁盛,远胜天下其他城市数倍不止。
天下第一阁,啼莺阁;啼莺榜第一名,青衣。
啼莺阁内,杜康美酒,玉盘珍馐;编钟轻鸣,曼舞轻歌。
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大咧咧坐在大堂之上,看着舞池中的绝世佳人。
一曲《采薇》乐起,影随乐舞,只见那女子朱唇轻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柔入骨髓之声若自天外而来,再仔细看去,肤若凝脂,腰若拂柳;犀发皓齿,稍颦翠眉;一回眸而倾城,再回眸而倾国。
凭这位少年天下逐艳,此时此刻,什么后宫佳丽,什么天下绝美,相比于此女,都浑然如东施无盐,俗不可闻了。一时之间,恍若身居凌霄之殿,什么凡尘琐事,什么豪情万丈,在此之时,也都显得如此可鄙。
直至一曲舞尽,曲终人散,余音仍久久绕梁,场下众人竟长久未能回过神来;少年举杯入口,杯中已然无酒,竟仍觉得清泉入喉,沁入心脾。少年肩上的灵物鹞鹰,也似被这女子吸引,鸣叫着振翅飞到台上。
“无羁公子,今天色已晚,王城即将关闭,还请您早些回府,否则属下又要被太子鞭笞了。”少年身后一随从满脸苦相,耐心劝着这名衣着光鲜的公子。原来这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大魏第一纨绔子弟,魏王账下五公子魏无羁。
“酒,酒,你这什么眼力劲儿,看不见老子杯中没酒了吗,我府上的人,关太子鸟事”,他双眼迷醉,斥责这名随从,“对了,为什么每日要回府上,今日我就要夜宿这啼莺阁,去问问,台上那个叫青衣的,身价多少?”
“诺,诺”,这随从转身退下,去找那啼莺阁老鸨。
“无羁公子,无羁公子”,这啼莺阁远飞寻常青楼,能坐上这天下青楼第一把交椅的老鸨,自然也不是胭脂俗粉,只见她身著苏杭的彩裳,施施然移步过来,“这啼莺阁最好的美酒自然给公子奉上,只是这女子青衣,”老鸨低下头来,悄声道,“这青衣到啼莺阁不足十日,凭着这容貌美过西施郑旦,舞姿盖过那月宫嫦娥,已跻身啼莺榜第一。”
“那么多废话,我自己眼睛瞎了看不到吗?”魏无羁斥道。
“只是公子晚了一步,她已被宫中定下来了,”老鸨陪笑道,“过几日就要进宫里去了,公子莫急,我这就去把排名第二的凌玉给你唤来如何?”
“入宫?”魏无羁惊道,仰头又浮一大白,“父王并非好色之王,是谁安排得这档子事?”
“太子使臣”,老鸨轻笑道,“或许是前方战事焦灼,太子体贴,为魏王安神。”
“那就让她今晚继续跳,继续跳,不要停,我今日看不完,改日去宫里继续看”,魏无羁愤愤而言,“哐”的一声,手中的酒杯扔到台上,“就算入了宫,我也可以找父王把她要回来!”
“五公子酒醉了。”老鸨笑嘻嘻的说,“其实这青衣也就是舞姿甚好,这舞姿配上这相貌,乍一看的确出尘脱俗。但是女人嘛,总是看看就会看厌的。五公子你阅人无数,何必纠结这一个女子。”
“纠结与否,关你屁事?”魏无羁喝道,“来你这酒楼喝几杯酒,倒是要听你教训了?要不要我禀告父王,让你来做我的教书先生?”
“不敢不敢。”老鸨继续赔笑道,“这大梁城内,谁不知道五公子天资卓越,没有先生能教得?上次说到第几个先生被轰出去了?这儒家不行,兵家不行,墨家也不行,或许有一天,公子要自立门派,做那大宗师才行。”
“这话说的我爱听,”魏无羁醉醺醺道,他没听出来这老鸨话中的讥讽,摆摆手让老鸨走开,这老鸨里嗦,真扰乱了了今日的雅致。
三楼雅间,一扇阁窗打开,一名同样绝美的女子从楼上望下来。她看了看这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转身与身旁的少年道,
“几年之前,魏人还在谈论这魏国五公子有信陵君魏无忌之风,风流倜傥,剑术超群,气度非凡,人皆交口称赞,为何这几年突然就沉溺于酒色之中?”
“色字头上一把刀,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年笑答。
“非也,我与南宫姑姑请教过这个事情,你知道南宫姑姑怎么说的?”女子道,“就是这信陵君的结局刺激了他。”
“信陵君是大英雄,这公子哥怕是和信陵君没法比吧?”少年问道。
“那信陵君在魏国颓败之时,养士千人,合关东五国之兵数败强秦,兵锋掠至函谷关之下,秦王惶恐,离间魏国君臣,信陵君遭忌之后,散了权柄,终死于酒色之中。”百年之前的事情,这女子谈起来犹如尽在眼前,“魏国太子是阴鸷猜忌之人,这五公子无羁怕是料到早晚这种结局,就失了斗志,荒废与这酒肉之中。酒肉穿肠,只可惜糟蹋了了这一番好皮囊。”
“这无羁生在皇家,鹤立鸡群,会遭人嫉恨;挥霍时光,又被他父兄嫌弃,原来也是个可怜之人”少年叹息道。“不过,也或许南宫姑姑高看了这可怜之人,你看那楚国公子昭信,却以公子之身,独揽朝纲,血战强秦,就又是一种不同的境界。”
“啼莺啼莺,取自杜鹃啼血,你说这啼莺榜内排的上名号的红牌,其实大都原本官宦富绅之家,因突遭横祸又或家道中落被买至此处。这样的女子,才有不凡的容貌品格与别样的才情。达官贵人们花银子去追蜂引蝶,而这魏无羁整日消磨于此,怕只是应了与她们类似心境罢了。”
女子没有接少年的话,犹自叹息楼下这个不堪的醉鬼,少年侧身往下看去,这魏无羁已颓然醉倒,一帮随从正匆忙扶着他踉踉跄跄离开啼莺阁。
啼莺阁外,一老者带着着一名少女远远看了眼这个醉鬼,自顾自摇了摇头,杳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