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正派的武林人士为人当然是很正直的,武功也很高强,因此听到了小沙弥的叫声,义愤填膺之下便围拢过来。
一名带剑青年冷冷地望着刘毅道:“你就是刘毅?你就是杀死惠琼住持的凶手?”
刘毅看了眼他的手,他的剑,和他站立的姿势,然后扭头就走。
吴病跟在他的身后,刘毅为了照顾他的病体走得很慢,两人就这么慢慢的离开。
小沙弥纵声大叫:“杀人凶手要跑啦!大家快拦住他!”
带剑青年一个闪身就已拦在两人面前,只听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三尺长剑,剑身亮如一泓秋水,剑柄和护手上缀着龙眼大的三色宝石,华贵非常。
众人的目光立马就被这把宝剑吸引了过去,啧啧赞叹声不绝于耳,刘毅和吴病却好像没有看见。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带剑青年道:“我叫司徒青,圣京司徒家的司徒青,你们两个要么跟我去衙门,要么自己下去见阎王,你们自己选一个吧。”
人群中几名少女听到司徒青的名字,两眼立时发出了光,差一点就要尖叫出声。
司徒青的自我感觉也很良好。他的相貌、家世和武功都是上等,他有足够的底气这么做。
然而刘毅和吴病这次就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竟然分成两路,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司徒青再三喝阻,刘毅和吴病只是不理。司徒青眼神一冷,一剑朝着刘毅的身上刺去。
他似乎也有着自己的尊严,不愿欺负吴病这个病秧子,而挑了看起来比较健康的刘毅下手。
他这一剑势若奔雷,疾如闪电,瞬息间已经刺到了刘毅的衣服。
然而刘毅还是继续向前走着,好像根本不知司徒青已刺出了这一剑,根本不知道他马上就要死在司徒青的剑下。
众人都有些疑惑,能杀死惠琼住持,从高手如云的护国寺中全身而退之人,武功怎么会如此不济?
司徒青却已面露狂喜,司徒家在圣京消息灵通,他很明白刘毅的价值。
义阳王、武阳王、武京、六扇门都要刘毅的命,他拿下刘毅之后带回家里,司徒家便可待价而沽,狠狠的捞上一笔。
他脑子里盘算着抓到刘毅之后的纵横捭阖,却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恶心。
这种恶心的感觉初时只在胃部盘旋,一下子就扩散到了肝脏脾肺,司徒青的剑尖眼看就要刺到刘毅,却在那之前就无力地垂落。
而病剑客吴病只是轻轻的挥出了一剑,既没有朝着司徒青,也没有击中他。
司徒青跪在地上,不住咳嗽,竟然咳出了血来。
苍白的脸色和殷红的血一相对照,更加显得惊心动魄,众人都看得呆了。
吴病也再咳嗽,也在咳血。他慢慢的把剑插回鞘中,追上刘毅的背影。
刘毅却连片刻也未停一停,此时已经走出了很远。
侠客们看看司徒青,又看看两人的背影,竟没一个人敢追上去。
刘毅要替许冰报仇,就要去武宗找厉青松。
可是武宗在哪里呢?
吴病道:“武宗的总部在大内皇宫,咱们进不去的。但厉青松不一定会在总部,经常会在各个分部巡视。咱们可以去撞撞运气。”
于是刘毅和吴病就去撞运气。
东城第七胡同有个武宗的衙门,刘毅和吴病赶过去时,发现衙门里空空如也,别说一个人,就连一只鸡,一只狗都没有。
衙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休沐三日,再行议事。”
刘毅看到这张告示,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堂堂武宗,竟然躲起来了?
吴病一边咳嗽一边道:“这……这不对,武宗从无休沐,怎么你一来,他们就休沐了呢?”
刘毅沉默片刻,道:“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要来了,所以故意躲了起来。”
吴病皱眉道:“这也不合理。以武宗的实力,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举措来的。”
刘毅道:“也许他们知道我已练成了天魔解体大法,他们当然知道天魔解体大法的威力,为了减少损伤,是以藏了起来。”
吴病皱眉道:“这怎么可能?莫非天魔教众有武宗的奸细?”
刘毅道:“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只不知这人是谁。”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这句话的语气之冷,就连吴病都似乎打了个寒颤。
吴病提议道:“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刘毅点了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傍晚。日落西山,月亮未升。
刘毅和吴病在一个茶摊坐下,默默喝茶。
劣质的茶水十分苦涩,却不及刘毅内心的苦涩。
武宗的所有衙门都已人去楼空,就连六扇门的都是。他走遍了整个东城,都是如此,想必南、西、北三城也并不例外。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盯上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双眼睛。
这无疑是最可怕的形势。敌在暗而我在明,彼知我而我不知彼。
他现在唯一可恃的就是天魔解体大法,而这门大法却要以他的生命做代价。
但他别无选择。许冰之死将他拉入了痛苦的深渊,想要逃离这个深渊,他只有用凶手的尸体来铺就一条血路。
他忽然看向吴病。
“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武宗和六扇门的人一时半会不会露面,你不妨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去,我的事就不用管了。”
吴病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刘毅忽然有些感动,在这种时候依然肯不离不弃的陪伴着他的,无疑是最好的兄弟。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抬起手腕擦了擦,放下来时,眼前忽然多了个人。
此人五十多岁,面白无须,一双青的眼睛微微上翻,目光如同两道利箭射向刘毅。
他身量并不很高,负手站在那里,却像一座巍峨的高手,令人感到一阵阵压抑。
就连刘毅都无法避免,微一提气,这种压抑的感觉才淡了。
茶摊的老板和客人们见到此人的气势,哪里还不知道是江湖上的仇杀,立即躲到一边看戏。
刘毅的手已握上刀柄,却没有说一个字。
那人首先却是对吴病说话:“吴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叛本尊?”
吴病不住咳嗽,嘴里流血,脸上流汗。他又是擦血又是擦汗,却怎么也擦不及,汗水终于混合着血水流了下来。
刘毅从未见过吴病紧张成这个样子。他本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他的这种样子,没想到却在一个小小的茶摊上见到了。
吴病张开嘴,却像死鱼般只能呼吸,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毅淡淡道:“来者何人?”
那人道:“我是厉青松。”
刘毅浑身一震,只觉一股热血涌将上来,从脖子到头脸,青筋血管暴绽而起。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和他的手下掳走了许冰,杀死了她!
刀光一闪,刘毅的刀已出鞘!
他知道厉青松作为当朝驸马,武宗宗主,绝非幸至,而是必定有超凡脱俗的武功,因此一出手就用上了天魔解体大法,加上十成的极阳真气,实已出尽他的全力。
而天魔解体大法也真是没让他失望,这一刀下去,竟似引动了天地之威,刀气掠过,地上现出一条半尺深的鸿沟,数丈外的几棵老松竟然拦腰而断,刘毅和厉青松之间的一切都已化为齑粉。
就连厉青松本人看到这一刀的脸色也变了,天魔解体大法在江湖上消失多年,已很少有人能了解到它的威力!
厉青松使出“平步青云”的轻功身法来,脚下如登云梯,刹那间拔高数丈,躲过了刘毅的刀气。
刘毅狂吼一声,举刀上撩,刀气竟然生生转变了方向,接着向厉沧澜追击。
这就是曲直如意的刀法之道,刘毅本已完全的掌握,可是如今力量被天魔解体大法增幅过了,他还能改变轨迹,只能说是一种奇迹!
厉青松绝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却不会像刘毅那样在空中转折,只得凝聚功力,一掌压了下去。
他身为武宗宗主,接触的是各门各派最高级的武功秘奥,又苦修多年,这一掌的力道和角度俱都妙不可言,任何一个有眼力的江湖中人见了,必为之顶礼膜拜。
然而如此神妙无方的掌力在刘毅的刀气面前,却跟泥糊纸扎的一样,就连一丁点的阻挡都没能做到,便已烟消云散。
刘毅的刀气重重地击在厉青松身上,厉青松虽有护体真气,仍被这一击顶上半空,口中鲜血狂喷,显然已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他被大力推得不断上升,已超出刘毅刀气所能抵达的范围,刘毅握刀在手,耐心的等他掉落,就将他一刀两断。
他已决心杀了厉青松来了结此事,了结自己心里的仇恨。
然而厉青松上升到顶点,眼看就要下落的时候,忽闻一声雕鸣,一头巨雕从旁掩至,钢筋铁骨的巨爪一伸,竟将厉青松的腰牢牢抓住。
巨雕长鸣发力,双翼扇动,就有一股大风从上而下的压向刘毅。
刘毅举刀与这股巨力抗衡,竟抽出手来发射暗器,眼睁睁的看着巨雕带着厉青松飞走。
他缓缓收刀,缓缓坐下,却忘了长椅短凳都已被他的刀气所毁,他这一坐就坐到了地上。
地上满是茶水,又潮又冷,极不舒服,他却恍若未觉,身后有个残破的茶壶里还有些残留的茶水,他抄起来就往嘴里灌。
他那哪里是往嘴里灌,分明是往脸上淋,滚烫的茶水淋在他的脸上,顺着脖子流下,他本已血红的脸和脖颈更红了。
吴病忽然道:“其实你不必这么生气,厉青松已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应该也已活不长了。”
刘毅自嘲般笑道:“应该?我应该杀了他的,他却跑了。”
吴病又道:“你若不放心,咱们可以继续去找他,直到把他杀了为止。”
刘毅听到这句话就站了起来。
“不错,我要去找他。我要给许冰报仇,为此就算屠尽整个圣京城,我也在所不惜。”
他说完这句话就向前走去,却没看到吴病脸上的忧色。
那巨雕飞行极快,转眼间已成天边的一个黑点,而且耐力极强,远超人类。刘毅自忖追之不上,只能从别的线索入手追查。
吴病本是武宗出身,他自然会先问吴病:“你可知那巨雕的来历?”
吴病皱眉凝思半晌,终于摇了摇头:“我是个杀手,平时接触的只有厉青松,真不知道这巨雕是何人所驯。”
刘毅皱眉不语,吴病叹了口气。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刘毅忽见前方有条颇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巷角。
他一个纵跃便跃过人群,转过巷角一看,立即便怔住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小巷中却只有八个人。
七个人,七名剑客外加一个成大方。
七名剑客将成大方围在垓心。
这七名剑客站立的位置、持剑的方式,还有目光的所向,竟隐隐然暗合天罡北斗之势。成大方内功虽强,一旦身处阵中,竟有些像是被压制住了。
吴病惊道:“是天罡七剑,他们向来是负责厉青松的安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成大方看见了刘毅,不禁面露喜色。本已必死之人看到救星到来,必定会无限高兴的。
天罡七剑却都不为所动,似乎在他们的眼中,天地间已只剩成大方一个。而他们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把成大方杀死。
成大方一分神间,反而被他们抓住了破绽,七道剑光如流星雨落般划破长空,一齐袭向成大方的头、脸、胸、腹等处。
成大方绝挡不下这一招。普天之下能挡下这一招的人也屈指可数。
然而眼下就有一个!
七道剑光亮起的时候,刀光也已亮起。剑光有七道,刀光却只有一道而已。
可是这一道月光却像天上的明月,那七道剑光则是陨落的星辰。
星辰虽然璀璨,又岂能与皎月争辉!
只听哗啦啦一片脆响,天罡七剑手中之剑都已折断,七柄断剑掉在地上,亮晶晶的发着光。
刘毅单刀圈转,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刀气也成圆弧扩张出去,目标是七人的脖子。
这一刀并不能算是第二招,而是第一招的延续。但天罡七剑已完全无力抵抗。刘毅仅出一招便能尽诛天罡七剑,成大方的眼里发出了兴奋的光芒。
却见一条人影晃晃荡荡的抢进战圈,拦在了刘毅的刀前。
是吴病。
刀气却是不认人的,依旧一往无前的朝他脖子上斩去。
这一斩下去,就是头断血流,立死无救。
刘毅大吃一惊,慌忙收回刀气,却被刀气反扑,胸口烦闷欲呕。
但他还是要问问吴病:“你这是干什么?”
吴病死死的盯着他,反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刘毅皱眉:“他们为虎作伥,难道不该杀?”
吴病道:“你可曾见到他们残杀无辜,你可曾听说过?”
刘毅摇了摇头。
“那你凭什么这么说?只因他们对付天魔教?天魔教难道就是什么好人?”
刘毅皱眉不语。
成大方忽然道:“刘盟主这么高的武功,杀几个人不是随随便便?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吴病冷冷地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他的目光中有种慑人的决心,成大方的武功虽然比他低不了多少,在他的目光下竟也悚然而惊,真的不再说话。
吴病对刘毅道:“复仇是一回事,滥杀无辜是另一回事。据我所知,这天罡七剑出身武当,人品正直,虽然听从朝廷调用,入武宗做了厉青松的保镖,却从来不会为虎作伥的。这些你可都知道么?”
刘毅不知道。
但他这人器量甚大,既然知道了是自己的错误,险些杀害好人,就坦然承认。
“折断了诸位的长剑,真是对不住。这些银子是在下的诚意,请诸位拿去打造中意的兵器。”
他说着掏出一张银票,微风展动,众人都看清那竟是一千两银子的面额。
他这般举动十分实在,语气也十分诚恳,所有人都知道他并没有炫富的意思,但是天罡七剑却都没有收下。
为首一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吴病,道:“银子就不必了,我却有一言相赠。”
此人白发苍苍,虽不知姓名,却显是武林中的前辈,刘毅向他抱拳道:“请惠示。”
那人道:“你最大的幸运,绝非你这一身的武功,而是有个一心为你的朋友。你明白么?”
他的目光落在吴病身上,刘毅也看向吴病。
“在下明白。”
那人哼笑一声,摇了摇头,又问:“你真的明白?”
刘毅又点了点头。
那人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总是饶了我们一命。天罡七剑再不敢与你为敌,望你好自珍重吧。”
他说完这句话,将手中断剑丢下,与其余六人相携离开。
成大方叹道:“刘盟主你好糊涂啊!放虎归山,必贻大患!”
刘毅冷笑道:“你当然想让我杀了他们,为天魔教除一大敌了。”
成大方立即闭上了嘴,只觉冷汗瞬间沿着背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