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魔都一战之后,我妖族便避世于南泽,再不过问红尘之事。”他继续说着,话语平淡却藏着深深的哀恸,“我以为这天下纷争便能将我妖族遗忘,却如何想到,妖族所有的劫,应在了小瑟的身上。”
“生死之道,自古以来,困住了四极多少大能,却独独未能困住小瑟。”说到此,那单薄的素衣身上,竟是满满的骄傲。“或许因为小瑟太过良善,总见不得旁人在她面前受伤。”
“可惜,作为父亲,我至今亦不知这条大道的门在何处,竟给不了小瑟半分指导。”一边说着,那俊美如神祇的容颜上露出了几分自责,又更傲气十足道,“传闻魔都尊主领悟过死,如此算来,我家小瑟尚未及笄,便触及了生。纵使尊主当面,亦只能甘拜下风。”
提及骄傲的女儿,他竟丝毫不管倾听者是魔族的人,竟当着红裙魔女的面生生将魔族尊主比在自家女儿之下。
“只是素来天资绝艳者,必遭天妒。预言师路过南泽,我一直为小瑟隐藏的秘密,亦被暴露了出去,本来平静南泽,竟陷入了风尖浪口。”素衣人的话锋一转,言语之中已痛心疾首,“我身为妖族长老,地位尊贵,却终究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一声叹息之间,倒尽了其中多少辛酸。
“小瑟那么小,缩在我怀中便是一团。我捏一捏,粉嫩嫩的。明明应是无忧无虑的时候,我可以为她扎两个小辫,编一个平安扣,打一个秋千,唱几句小曲,说几段故事,让她笑得大眼睛一眨一眨,可爱极了。
但,尚不及百岁。因她的天赋,便迎来无数的明枪暗箭。小瑟五十岁那年,才刚出襁褓,便被同族之人,从我怀中夺走了。”提到同族,妖族长老咬牙切齿,眸中喷火,竟有刻骨之恨。
“明里,他们奉小瑟为圣女,逼着小瑟学这学那。小瑟偏生实心眼,信了他们的鬼话。而实际上,谁不知道他们不过垂涎小瑟身上的生机。数次逼问不成,竟要放小瑟的血。
所幸,我及时赶到,护住了女儿。我看清了这些同族丑恶嘴脸,一气之下,带着小瑟离开了妖族。
我原以为离开是非之地,却不料,同族尚念及几分亲缘关系,外族竟是直接明抢。
我抱着懵懵懂懂的小瑟,就这样过了整整十年颠沛流离的日子。
而小瑟终被抢走了,我无奈之下,只好拖着一身伤痕,回到了妖族,让妖族大肆寻找。
族人找遍了极南与极西,却偏偏找不到小瑟的影子。
直到小瑟百岁之时,她独自一人背着一把长琴,回了妖族。”说到此处,那袭素衣的妖族长老竟忍不住红了眼睛。
“小瑟并未说她经历了什么,但我却能感觉到小瑟已遍体鳞伤,连身上的道意也崩溃了。
她整整将自己关了一年。
一年后,我觉得小瑟变了,却又觉得她没有变,依旧是我乖巧善良的女儿。我对外宣布,小瑟的道已毁。妖族似乎亦感念同族之谊,并未过分,只是我们父女俩,被族内隔离了。
但我却喜欢这样的氛围,我的小瑟终于可以平平安安在我的眼皮底下长大,她笑得清澈美好,一手古琴弹起来,优雅动听。
我和她说故事,她便假意拿夸张的表情看我,小脑袋一晃一晃的,故意来逗我开心。
整整三年,是我过的最美好的三年。就在我以为,日子如此简单的时候,族长的孩子夭折了。
我不明白同样是个孩子,为什么族长孩子的死,偏偏要来找小瑟。
我看着眼睁睁小瑟被他们痛骂唾弃,那一刻,只想和那群王八蛋同归于尽。而小瑟最终以不尊族长为由,被抓到了囚牢之中。
就在我苦思冥想,如何去救女儿之时,便听到小瑟逃跑的消息。
我不知道小瑟跑到了何处,只知道小瑟中途回来看了我一眼,告诉我,她安好,让我勿要挂心,而后再次消失了。
当我再听到古琴声音时,却得知族长死了,小瑟重新入主了圣女殿,花了整整七载,令妖族上下,无一不服!”
“而后,她便找我谈了一夜。
小瑟说她此生注定太短,没有什么能赌得起,但她却希望红尘里,有一个人能记住她,记住她美好的样子。”素衣一声喟叹,继续道,“她话语之中,洒脱永远大于哀痛,我并不知道她那话的含义,却知道小瑟大约决定了一件事。”
“那时,我并不知道小瑟决定了什么,只觉得小瑟很乖,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想必都是好的。我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发现她长高了些,坐下来的时候,已不再矮我一个头。
‘若已下定决心的事,便去做吧,为父永远支持小瑟。’那晚,我只恨自己太过弱小,已不知不觉,跟不上女儿的眼界。我一生亏欠了小瑟太多,难得小瑟愿意与我相谈,我又岂会拒绝她。”
说到此,那素衣忽得泣不成声。
“小瑟太苦,我的臂膀终究不能为她依靠,所以她独自一人,咽下了数不尽的苦,却偏偏爱对人笑,想要固执的证明,她活得很幸福。”长泣一声,素衣的妖族长老哽咽着。
“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独自长大,让我看不清她。她的心通透而简单,看得清真情与假意。
她在意我,因为我疼爱她。她劈荆斩棘重回我的身边,只想让我多笑笑。
她在意你,因为真心喜欢她。她为了你做了她不愿做的事,想起她不愿想的往事,最终将生机渡于你。”
“小瑟,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孩子啊。”哽咽之声吞没了素衣说话的声音,只有絮絮叨叨的叹息一声声传来,灼烧了红裙魔女的心。
“谁对好,她便以命相报!”一滴血泪挥洒,溅在了素衣身上,转瞬间在那飘舞的衣袂上染出了一朵漂亮的曼珠沙华。
“我这一生,从未为女儿做过什么。”素衣继续絮叨着,似乎想将埋了一生的话顷刻间道尽,“所幸,她的血缘来源于我。”
“小瑟曾言你并非一般人,我信!
今日,我将爱女托付于你,期望她可以多看看四极风光,多见识青年才俊,可以为自己活着。
你可愿替我照顾她?”素衣那浅碧色的眼,忽得落在那袭红裙身上,那眸光之中灼热的温度,如地狱之中燃的最烈的火,从骨骼烧到灵魂深处。
红裙忽得想起囚海的某日,那笑得灿烂无比的小脸,清澈无邪的话语。
“所幸,双瑟遇上了姐姐,姐姐会保护我的吧!”
彼时,红尘漂泊的她,觉得那话太远,终究未敢答应。
而今,面对一颗老父深沉的慈爱之心,她蹙着眉,点了点头道:“我名葛,乃魔都前任魔神之女。自今日起,更名双葛,与瑟儿同源,永记再造之恩!”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皆是承诺。
“好,小瑟未看错,你是个好孩子。”素衣得到满意的答案,心头一喜,竟习惯性的抬手,如摸女儿的小脑袋一般,想摸摸身前人的脑袋。
却发现对方身姿窈窕,竟与他同样高度,他尴尬的收回手,轻咳了一声。
“告诉小瑟,我已远行,让她勿要挂心。”
一语似乎说了尽头,那俊美的素衣忽得勾起了薄唇,浅浅一笑,合上了那温柔的浅碧色双眼。
青丝刹那白发。
红裙双葛长长一叹,走到了那素衣的身侧,才发现方才鲜活的生命,转瞬之际已断了生机。
长裙一动,她对着那素衣一拜,道:“前辈所托,此生不忘!”
漂亮的血眸,无声的落了一滴血泪。
一生蹉跎在生道之前的人,终于在临死之际,触及了生门……
白衣守护者躲在净水的一角,看四围的飞浪越溅越高。他浩瀚的黑眸不解的看着红裙魔女神色由绝望到癫狂。
而后,那袭红裙竟只身跳下了净水。
本平静的净水在瞬息间疯狂,无数的泡沫升起,蒸腾。
净水之与魔族的毒,比囚海的弱水更加可怕,比魔族的血祭更加残忍。待双葛一跳进去,便觉得有一团熊熊的火,直接点燃她的魂。
微薄的生机,如翠绿的叶,仿佛不消片刻,便会融化于火中,顷刻成灰。
大片大片的血,自清澈的净水中涌出,映衬着那妖娆的红裙,如一朵开在彼岸处倾城的花。
幽幽靡香,入了骨,入了魂。
待那香味消弭,花开一夕,便顷刻凋谢。
双葛瞬息间,面色如纸,心底无端涌现出无尽遗憾。
下一秒,净水中多了一袭白衣,优雅的清香宜人,笼罩了那靡靡的红妆。
在净水深处,抱起双葛的那一刻,他神色几转,最终将她温柔的搂入了怀中,清澈的水中,无数的泡沫生生灭灭,有万点华光倾斜而下,如倒影在水底的万千星辰。
此刻,白衣守护者浩瀚的眸底,没有滚滚的红尘,惟有一袭绽放的正美的红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