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族学,就修在柳宅附近,也离严家不是很远,其实说穿了,整个梓县县城本就不大,由南到北,走的快一些,一刻多钟也就到了。
严毅回到学堂,众人大多散了,在门口遇到看门的李二,打了声招呼,说是忘带东西了,便由他进去。
从桌上收起草纸,大致数了数,还好没少。其实练字,也是他近些日子来新的爱好,一方面是打发时间,另一个则是日后多以毛笔书写,就算打个基础。
他最近迷上了褚遂良,前些日子从书摊上淘到不少碑帖,平时练习时,也多是临摹这些。
只是今天听到先生讲起《周礼》,他不禁想起后世一个大家,写过评价儒家思想的诗,兴起之余,便随手默写出来。
本想着放学后带走,中途被严敏打发出去买饭,一时间给忘了。
推门而出,准备回去时,突然发现外面的廊道扶椅上,趴着一个小女孩,约摸十一二岁左右,对着脚下的池水在发呆,嘴里不停念念有词。
严毅认得,这是柳家大老爷的女儿,同在学堂念书。柳家族学按照年龄划分,大致分了三个班,像六七岁的,算作蒙学,平时学些认字,背些千字文,三字经等等。
大一些的,先生则会教些诗经诗词之类,再就是像严毅这般,要学些正统的儒家四书,应对科举。
见小姑娘独自发愣,一脸认真,严毅看得有趣,倒是时间尚早,他便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你是谁?”
小女孩脸蛋红润,带着一点婴儿肥,脑后用红绳挽着双髻,一左一右,甚是可爱,说话间,小辫轻轻晃了晃。
“我叫严毅。”
“严毅哦!……我叫柳婉儿!”
严毅见婉儿握着毛笔,面前放着张白纸,娟秀的写着两个小字‘秋天’,不由起了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先生今天讲了绝句,让我们每人写一首和秋天有关的诗,我没写出来,就被先生留下了!”
婉儿说着说着,小嘴一撇,显得有些郁闷,严毅将她这小大人模样看在眼里,抿嘴一笑。
这个年代的孩子,往往早熟,一方面是由于死亡年龄较低,许多十四五岁就要面临成亲生子。
另一方面或许与家庭教育有关,往往过了十岁,家里就不会将其再视为孩子看待。
“原来是这样,那你写出来了吗?”
“本来都快想好了,被你刚刚一吓,又给忘了!”
讲到这里,婉儿不悦的眯了眼严毅,又重新趴在椅子上,咬着笔头,不想再理会他。
“这么说,怪我喽!”
“那可不是怪你!”小姑娘一脸不耐烦,托着下巴看也不看他,崛起屁股跟个小鹌鹑一样。
“要不这样,我赔你一首怎么样?”
“真的?”
毕竟是小孩子,一听严毅这话,刚才还气恼,当即又欢喜起来,催促严毅赶紧给她赔诗。
严毅也是无聊,陪着小姑娘打发时间,当即思索一会儿,前世的记忆慢慢出现在脑子里,不能写的太出彩,当然也得拿得出手,沉默片刻,终于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暮云收尽溢清寒
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
……
刚要写最后一句时,却听远处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严敏找过来了,只见他脸色铁青,甚是不快。
“我就想到这几句,剩下你写吧!”
严毅犹自纳闷,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幸亏方才过来时,在茶摊老板那里留了话,要不然严敏以为他独自离开,回去又免不了被找麻烦。
婉儿还在默念他几句诗,但见写了一半,扔下就走,想要去拉,终是晚了一步,严毅已然走远。
小姑娘气急的喊了几声‘严毅’,却是没有回音,跺了跺脚,心中嘟囔,这叫什么,三句诗?
严敏今天,之所以能如此快,全因他那相好的丈夫半路回来,两人刚开始,就匆匆收了场,还逼得严敏不得不从后门溜走,狼狈至极。
严敏的欲火尚未发泄,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心中懊恼可想而知,再加上出来后又不见了严毅,当下更是气急,免不了又要拿他出出气。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我吗,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大老远就看见严敏脸色不好,想来是出了什么情况,不过他也懒得去思考这些。
本想道歉两句,解释一番,毕竟还在屋檐下,得罪了这个少爷,他大概也能猜到会吃什么果子。
不过话没出口,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反正自己也将要离开严家,最近这些日子,已然受了不少的气,临走之际,何必还要活的窝窝囊囊。
“无聊而已,瞎转转。”
说罢,也不给严敏反应的机会,他便转身往前走去,严敏看着他留下的背影,当场有些傻在原地,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严毅如此的态度。
不过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回过神来,自然是气的不轻,指着严毅破口骂了几句,却是没有得到回复,这就好比一巴掌扇过去,却是扑了个空。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盛怒之时,你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来劲,倒不一定是他觉得自己占了理,而是胸中的火气发泄不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罢了。
再者说,在严敏眼中,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与自家仆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见严敏当即拦住他,不由分说,一拳朝着他的面门扑了过去,嘴里留下一句‘小杂种’,愤愤而去。
严毅吃了一痛,也是没有料到,这严敏如此蛮横,摸着从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对于离开严家,他此刻已是坚定不已,而且是越快越好。
他不禁苦笑一声,自己上辈子,也算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如今……呵呵!
不过,这也给他提了个醒,自己现在终归是寄人篱下,许多时候,需要弯腰的时候,还是得弯一下。
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找它麻烦,并不代表它不会找你麻烦,既然还没有能力去选择抵抗,倒不如先学着顺从。
严婷煮了鸡蛋,用纱布包上,给严毅敷了一会儿,渐渐消了肿,看着哥哥这副样子,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过,自从母亲走后,兄妹二人受了多少委屈,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自从严毅告诉她要离开,她也想过一些,有时是兴奋,有时又会有胆怯,毕竟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任谁,都对未知有所恐惧。
不过今天,当看到哥哥这般时,她终是坚定了决心,要随着哥哥一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