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如上文所言,本地的三大家之一,主要做着布匹生意,在益州,也是开有分号的。而严家的地位,也是这一二十年才渐渐起来,自然,这里边有柳夫人的功劳。
柳家如今的家主,叫柳清河,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半白,精神依然矍铄,平时大家习惯上称呼为老太爷。
虽说是家主,但已经不大管事,名下的生意都交给两个儿子打理,平日间也就含饴弄孙,看看书了。
老太爷以前也是个读书人,听说学问还可以,与学堂的丁先生属于同辈,两人私交甚好,只是后来经了商,学问自然也就荒废了。
不过毕竟是读书出身,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考较孙子们的学问,久而久之,每天学堂回来后的功课检查,老太爷也就接了过来。
今天,同样没有例外,自家儿孙在学堂就读的,其实也就四五个人,小的,如婉儿十一二岁,大的,十七八岁,可见,柳家族学中就读的,其实大多都是旁系子侄。
并且,今天在场的,除了两个儿媳妇外,还有自家的一个外孙女,名叫周凝,是益州知州周伯雍的大女儿,最近跟着母亲回姥爷家省亲。
趁着爷爷检查哥哥们功课的时候,婉儿凑到周凝身边,对于这位大姐姐,她甚是喜欢,虽说往日间不常见,可每次见到,总会给她带上一些新鲜玩意儿。
而且,姐姐的一双眼睛,比她的还大,就像会说话一样,漂亮至极。
“凝姐姐,你认识严毅吗?”
“严毅?……不认识,不过听起来好像是严家的!”
柳家也是人丁兴旺,柳清河育有两子二女,二女儿嫁给了严景惠,大女儿也就是周凝的母亲。
到了第三代,更是男多女少,满堂的孙子,只有婉儿一个孙女,平日间,周凝自是与这个小妹妹聊得来。
“严家?”
“也就是你二姑妈家,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嘿嘿,没什么!”
周凝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此次能跟着母亲一块回来,说是省亲,其实主要是为了逃避一个人的骚扰,那人,正是益州通判吴洛的小儿子吴克敏。
北宋的州府官职,相对来说有点特殊,从职位上来讲,知州属于一州最高行政长官,有点类似于唐时的节度使,或者后世的市长,而通判,算是其副手,可实际上,通判的权利是要略大于知州的。
建国初期,赵匡胤深知唐时的节度使,往往尾大不掉的弊端,便加强了中央集权,之后不但将知州人选,一律改用文官,而且为了掣肘,加了通判作为约束,平时政军二令的签发,必须由二人联名签署方可生效,并且,通判还可以向皇帝直接上书密奏。
由此可见,行政上的高低,不反应着手中权利的大小,因此吴洛虽为副手,却要比周伯雍的权利大上一些。
吴克敏与周凝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两家又是这样的职位关系,双方父母便有意结下这段姻缘。
周凝长相甜美,身材颀长,算不上惊艳,却也属于中上之姿,再加上出身书香之家,从小耳濡目染,在女子中,是颇有才气的。
吴克敏虽出身官宦人家,身上却少有养尊处优之气,不同于同龄中的公子哥,为人沉稳,兼具才华。
如此的一对璧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郎才女貌,吴克敏同样如是想着,再加上周凝与自己的对等出身,父母的有意为之,自然对周凝颇有好感。
只是周凝却另有心思,对吴克敏,要说讨厌吧,不至于,喜欢吧,好像也没有。
这种感觉,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奇怪,明明不论是吴克敏的出身,亦或是性情,与自己都是再相适不过,可就偏偏提不起兴趣与之相处。
最近也是被吴克敏疯狂的攻势所烦,便找了个借口,与母亲回老家省亲,算是避一避了。
检查了几个年长一点的功课,柳老太爷显然不太满意,丁夫子的学问他是知道的,虽说年轻时没中过功名,可教几个毛头小子,应该是绰绰有余。
只是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要说没学好,只能是出在自己身上。
几个孩子,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给逼得紧了,大人们不舍的,可太过放任,又怕成不了才,生在大户人家,往往就是这样,古人言富不过三,是有一定道理的。
对于这种情况,老太爷也知一时半会儿急不来,便责备了几句,命他们用功云云,又顺带说了些勉励的话,也只能如此。
小一点的,就只有婉儿和另一个一般年岁的男孩,名叫柳宜,为柳清河二儿子所生。
乍听之下,与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之父同名同姓,可具体是不是此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柳老太爷望着两个小孙子,转颜而笑:“你们两个,今天学的什么?”
柳宜见终于轮到自己,当先开心的蹦了出来,手中攥着写好的诗句,递到柳老太爷跟前。
“啊翁,先生今天教我们学写七绝,以秋天为题,你快看,这是我写的,我再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婉儿课堂上没写出来,还被夫子罚了不准回家。”
婉儿一听这话,当即轻哼一声,瞪了眼柳宜。
“谁叫你多嘴,长舌!”
柳老太爷捋着胡子展颜一笑,摸了摸柳宜的脑袋,打开白纸,只见其上工整的写着四句诗,老太爷轻声缓缓读出:
秋去冬华鸟尽飞,
霜林空间日渐斜。
潺潺溪水遥望远,
淡淡思愁归云间。
“嗯!嗯!有进步,有景,有情,有远,有近,看来宜儿天资甚佳,今天刚学,就能写这么好。”
柳老太爷越看越欢喜,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直听得一旁的老二家媳妇,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
也是,自家儿子露了脸,作为母亲的自是该高兴。
“婉儿,你的呢?……不会是到现在还没写出来吧?”
柳清河又笑着看了看婉儿,对于家中唯一的孙女,俨然掌上明珠,自然,他也最是宠溺。
“怎么可能,这是我写的!”婉儿涨红着脸,递出自己的诗,但显然,显得有些没有底气。
打开白纸,柳清河额上眉头不禁一皱,只看一句,便觉此诗的精妙之处,虽无秋字,却处处为秋。
再往下看,呼应景致,灵动又有美感,第三句时,却是情绪突转,借以咏叹,再到……
嗯?这最后一句,怎是如此?像是故意拼凑上去的一般,显得有些突兀。
看到柳清河表情间的异样,周凝不禁好奇。
“啊翁,婉儿这首诗不好吗?”
柳清河顺手递给周凝,看着一脸紧张的婉儿,笑着问道:“婉儿,这真是你写的?”
“当……当然是!”
周凝同样展开一看,轻声读出:
暮云收尽溢清寒,
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
明年今夜又相思。
此诗起首大气,又不失婉约,相比于柳清河的疑问,周凝同样略有疑虑。
单论文采,要说十一二岁的神童,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份心境,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还有这最后一句……
看着婉儿吱吱呜呜,周凝会心一笑:“婉儿,小孩子可是不能说谎的!”
眼看已然瞒不下去,婉儿终是说出实情,今夜,虽是三句短诗,严毅之名,却是第一次出现在柳家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