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小贼埋伏在此,分明有意伏击,我为何不杀?”玄虎此时身负重伤,中气略虚,可语气依旧理所应当。
上官诚泰古铜色的面上闪过恼怒之色,瓮声瓮气地说:“看你出手毫无凝滞,大约也用不着我了,告辞!”说完,他已松开搀扶着玄虎的手。
玄虎正待跨进庙中,不防这大力小子突然松手,几乎一个踉跄跌坐在门槛上。
这一跌牵动了他体内伤势,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眼前一片金星缭乱。饶是他堂堂天妖,此时也面上渗出汗水。
玄虎看着上官诚泰一副头也不回就要离开的模样,当即冷笑一声:“所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什么扶危助弱、侠肠义骨,都只是面子话。”
上官诚泰霍然转头,先是呆了一呆,而后不可置信瞪着眼睛问:“你什么意思?你一堂堂天妖,在我这一小辈面前装什么弱小?”
玄虎咧嘴一笑,毛茸茸的脸上少了几分冷冽:“我如今精血大失,手足无力。方才杀那二人,也是因对方先露杀机罢了。更何况,你也知道巫族中所擅蛊毒防不胜防,我不过是抢占先机罢了。”
上官诚泰说不出话,总觉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可反驳之处。他只觉得,这死去的两名巫卫看起来毫无修为,玄虎问也不问就下辣手,实在不妥。
可他长了这么些年,也知道修行处处危机,此地又处敌区,玄虎的说辞好像也没错。
上官诚泰心中天人交战。
玄虎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天妖之一,魔门中人,尤其其狂性最烈,手中鲜血无数。按说照上官诚泰的理念,不应与之并列而行。
但若无玄虎,上官诚泰已死于那六翅妖虫“那蜚”的毒牙之下。因这一点救命之恩,加上玄虎对上官诚泰这憨厚小子颇为青睐,才有两人同行至此。
神像背后梁上,南宫北斗起初纷乱的思绪已逐渐安定,听二人对话也琢磨出些许意思来。
升月谷内,玄虎受了些许轻伤,却无大碍。
因邵珩与巫族合力布局针对独孤星,升月谷内大家自然空无所获,玄虎负气离开,却没有立即离开南疆。
原因自然是他依旧想捉拿白无双。
只是如今白无双跟着祝合欢,寸步不敢擅离,玄虎窥伺了一两次,均无机可乘,还被祝合欢发觉了踪迹,只得暂离。
这一离,偏偏遇到了重伤落单的饕餮老魔。
轻伤的玄虎,重伤的饕餮,似乎胜负已分。
可惜的是,饕餮老魔死敌无数,一生遭受无数险境,却终能生还,实在是其血河功法已臻化境,为人阴毒狡诈。
玄虎一时不慎,被饕餮老魔的血河魔功吸住,差点被吸成人干。拼着自爆内丹之威胁,玄虎才脱开饕餮桎梏,逃得一线生机。
只是,经此一役,饕餮老魔获取了天妖玄虎本源精血的滋补,伤愈了大半,而玄虎则损了大量精血、修为,加上差点自爆了内丹,如今体内紊乱一片。
但玄虎却也没弱到需要上官诚泰一路相送的地步,这一点却是玄虎这杀人不眨眼的天妖,起了那么一丁点爱才之心,有意想收拢上官诚泰,故意一路言语相激,不让其离开罢了。
南宫北斗并不知玄虎对上官诚泰那点芝麻绿豆大的爱才之心,但听出了玄虎是有意不让上官诚泰离开的心思,不知不觉间面色沉了下去,只觉玄虎有什么阴谋。
与此同时,月汐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这师弟有趣得紧。”
南宫北斗一惊,差点跳起来,却怕玄虎发现,只能瞪了她一眼。月汐也不怕,不过也没再开口,而是大大方方牵过南宫北斗的手掌,在他掌心写字。
南宫北斗于男女之事上再迟钝,此时也不禁面皮发红,心中升起一股似恼怒似烦躁的情绪,却偏偏没挣脱开那软软少女的手。
“你师弟是个呆子,你是大呆子。”
南宫北斗忍着掌心酥麻,只得了这么一句话,当即脸色沉了下去,只觉对方在取笑。上官诚泰心思单纯,认死理,确实有几分“呆气”。但月汐此时如此说,又带上南宫北斗,确实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南宫北斗眼下只想如何与上官诚泰汇合,一并离开此地,远离玄虎,哪有心思与女儿家打机锋。
他刚想发怒,却听下方玄虎已言语牵制住上官诚泰,两人同往里走来,只得生生忍住。
虽至秋日,但南疆湿热,此时刚过午。前一夜又下了一场小雨,泥土潮湿,空气依旧有些闷热,破庙中虫子窸窸窣窣在地上爬着。
南宫北斗额上冷汗一片:先前匆忙躲避,原本庙中众人休憩的痕迹被他一扫而空,但是却忘了地上那纷乱脚印。
只听上官诚泰轻咦了一声,玄虎举目四顾了一遍,微微冷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至于上官诚泰,迷惑了一小会,便随意收拾了一下,坐在了神像面前。
南宫北斗掌心全是汗水,身子僵硬,心中念头飞速闪过:“那玄虎是天妖级别的妖修,方才那一下他定是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不动声色?”
无数种可能在他心头闪过,但南宫北斗却只觉身子愈发僵硬。
这小小破庙之内,悲悯神像之后,宛如四周布下囚牢,将他禁锢在原地一般。
“噗”。
沉水龙雀笔直插入地面,剑柄末端,龙雀仿佛展翅高飞,像要破空而去。
玄虎盯着上官诚泰这把剑半响,忽而开口:“这剑确实很适合你。”
上官诚泰自得此剑后,日夜不离,喜爱非凡。沉水龙雀与任何飞剑都不同,此剑太过沉重巨大,内蕴力量抗拒一切空间之力,无法以须弥芥子之术收纳。
虽说存微门人多负剑于背后,但对于上官诚泰而言却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不过,他并未以此为烦恼。
听到玄虎夸赞沉水龙雀,上官诚泰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仿佛还是过去那个憨厚少年一般。
然而玄虎下一句却立即令他沉了脸色:“可惜你功法却不太适合你。”
“我师祖所授,无需你这妖修置喙。”
神像背后,南宫北斗不由自主点点头,似是欣慰。上官诚泰天性并不擅长言语,平时只知修炼,话更是不多。当年邵珩还在存微时,他或许还有几句话。此后,同辈之中,唯有沈元希和南宫北斗的话,上官诚泰还能听几句。
南宫北斗这些年努力下来,也算有所成效。
“我没有看低你宗门师长的意思。”玄虎脸色苍白地笑了笑,眉目之间有些阴霾,但语气十分和蔼,令南宫北斗愈发感到怪异。
“你天生神力,此剑以取整块沉铁之精所炼制,加星陨之精,重,只是特性,关键在于此剑在你挥舞之间,自能引动风雷,力量可成倍增长。你存微功法重根基,没有问题,但是那些多是针对普通重量的飞剑,却不适合你。哪怕你的师长也有一套专门针对重剑的功法,但这功法依旧不适合你。”玄虎慢悠悠地说。
上官诚泰与神像背后的南宫北斗同时心中一哼。
“你又怎知适不适合?”
“因为……太拘束了……”玄虎双手交握于脑后,叹息着躺下,挪动身子寻找舒服的姿势:“你天生神力,比一般妖类力量都大,你现在用的功法没有问题,关键是你用的方式不对,太循规蹈矩,压根没有发挥你真正的实力。你能顶住那六翅妖虫那蜚,并不是你极限下突破的奇迹,而是你本身就有那种力量,只是你平日收着它,不知道罢了。”
上官诚泰认真听着,而后认真地反驳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师父说了,若肆意使用力量而不懂如何控制,那便如同本身没有力量一般,遇上经验丰富的敌手,只如小儿耍大枪。更何况,若滥用自身力量,不仅容易伤己,也容易伤人。”
“呵呵,在你此时看来,确实如此。但如果你力量远超敌人,任对方千变万化,也不是你一拳之敌呢?忧惧伤人伤己?不过是你们人族那些所谓圣人思想在作祟罢了。这修真界,历来都是谁的拳头大,谁有道理可言。妖类蒙昧之时,也知用自己的一爪一齿去血挣地盘。放眼神州,何处不是如此?只不过多披了一层温和的外衣罢了。”玄虎阴沉沉地笑道:“当年,若不是你们存微祖师杀得魔道各宗不得不服气,如今中原又岂会是正道天下?”
神像背后的南宫北斗面色涨红,心中大叫“歪理”,却苦于不能出声。月汐歪着头看他,在他掌心默默写了几个字:“难道他说的不对么?”
南宫北斗呆了一呆,只觉玄虎说的不对,却又无力反驳。
尤其是对方拿了存微祖师的例子来。
存微山有如今的地位和荣耀,确实倚靠了存微真人当初的赫赫威名。而这威名,确实是杀出来的。
可南宫北斗不服气。
上官诚泰亦是不服:“师父曾说,当年祖师屠魔,却从来不是为争资源及地盘。究竟为什么,我等不知道,祖师爷也未再遗留只言片语。别的我不知,祖师爷当年神州第一人,拳头最大,更杀得魔道节节败退,联手也不能抵挡,为什么不干脆杀到南边,将魔道彻底铲除?占据更多的地盘?就算他一人不够,还有整个中原正道支持。为什么不这么做?”
玄虎心中翻了个大白眼想:“我哪知道那位神人是何想法,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神州有云:存微祖师横空出世,自是天下有需。
只是讨论到了现在也没个所以然。正道这边,自然是认为当年魔道猖獗,存微真人应运而生。
玄虎本就不是擅长拐外抹角的人,当下也不东拉西扯,开门见山道:“咳,扯远了。我就是看你资质不错,有心教你一些东西,你可愿……意?”
他本想问上官诚泰可愿改投他门下,后来一想,改换门庭可是大罪,当即生生改了口。但是心中却依旧在盘算,如何在未来策划一二,将这小子拐回天妖谷。
虽是人族,可资质脾性实在对了玄虎胃口。
玄虎其实对南宫北斗也颇为青睐,只是南宫北斗性情傲了些,不如这上官诚泰憨厚罢了。换句话说,比上官诚泰更难拐骗就是了。
他此时已察觉到庙中藏匿之人就是南宫北斗,妖族对气味最为敏感,尤其是那巫族圣女身怀圣蛊,气味颇为独特,细细一猜下玄虎就知另一人是谁。
此时言语温和,也是有意让南宫北斗听见。
不过,他看见上官诚泰那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才意识到对方压根不信。
更何况后头还有个南宫北斗在。
玄虎心里恨恨想:“等老子伤势复原一二,直接把人捉回去再说。”此意一出,他也不在乎此时上官诚泰的目光,以及后面南宫北斗的复杂心情了。
南宫北斗此时心中盘算着:“僵持在此对我们丝毫无利,时间拖得越久,玄虎伤势若有好转,我与诚泰更难走脱。不如趁此时玄虎伤重,搏上一搏,与诚泰联手逃离此地方是上策。”
就在南宫北斗决意不在等下去之时,突然下方的玄虎脸色大变,声音急促地道:“快!快扶我起来!然后躲神像后头去!”
上官诚泰莫名其妙,只上前扶正了玄虎,人却在原地不动。
“蠢小子!”玄虎低声咒骂,目光直接瞪向神像背后南宫北斗所在之处。
南宫北斗心中一跳,一股危机感袭来,当机立断出声道:“诚泰,上来!”
上官诚泰先是大骇,但听出他声音后不再多言,提起沉水龙雀跃至神像背后。南宫北斗伸手一拉,将之拉到身边。
然而隐身符箓并无更多。正当南宫北斗焦急之时,玄虎朝后方吹了口气,瞬间将他们隐没在阴影之中。
神像之后,三人大眼瞪小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觉庙外传来一股浓郁之极的血腥气息和令人窒息的压力。
月汐脸色一白,身躯瑟缩了起来。
南宫北斗对这气息也不陌生。他看着“桀桀”怪笑走进破庙之中的饕餮老魔,只觉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