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特尔?”邵珩略微讶然的反问,步履却奇快无比,顺手将潜伏在暗处的幻妖抹杀。
“不错,赫特尔便是我当年收的弟子。”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邵珩体内发出,再细看便发现,那声音来源于邵珩身上的天幻幽珠。
“桀桀,巫咸大人的弟子,如今却在巫族的死敌,我星罗宗内高居长老之位,这世事当真可笑得紧!”前一个声音刚落,天幻幽珠内又传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冷冷嘲讽着说。
邵珩微微有些头疼。
果然,先前说话那位老者虽未大怒,但也开始反唇相讥道:“浮生倥偬,自然变幻无常。当年在南疆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几乎将我族民屠杀殆尽的宫宗主,也做了他人之囚徒,只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罢了。”
此言一出,邵珩忍不住伸手握紧了怀中天幻幽珠。然而,预想中的震怒并没有出现,另一名老者竟未反驳。
过了半响,那人才道:“说的不错,四百年前我令你们巫族分崩离析,当时意气风发只待参悟了当时自巫族内夺回的典籍好解开《幽幻录》之迷,没想到自己宗门之内亦是千疮百孔,由此遭难,被困幽离幻境之中,与你比邻至今。若不是遇到这小子带着天幻幽珠闯进来,你我怕是魂消于此,再难见一缕阳光。”
邵珩听着这些话,饶是已明白来龙去脉,依旧心中不自觉震撼、怪异之情交错浮现。
他入幽离幻境,自不是为了所谓修行神魂,而是寻找当年埋藏在星罗宗内的连云山脉封印之处以及查探此地是否藏有那神秘组织之人。
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随着他潜入幻境第七层后,跟随着天幻幽珠的指引,一路畅通无阻入了第八层之中,而后竟遇到了两位“已不在世”之人。
最早开口之人,乃是当年巫族至高无上的十巫之一巫咸大人,而另一人则是星罗宗前代宗主宫翎,也就是宫千幻的父亲,更是如今巫族圣女月汐的外公。
巫族十巫的事,他自然曾听月圣女提起过。但所有人都认为,十巫已随最后一任巫王返回了巫神的环抱。
就如同所有人都认为,被独孤骥夺取宗主之位的宫翎,自然也早已魂飞魄散一般。
然而,没想到,巫咸与宫翎,元神竟都未消散,而是被囚禁在这幽离幻境第八层之中。
邵珩有天幻幽珠庇佑,感受不到第七层之中对元神的恐怖压迫,也听他们提起幻境内每天有九次混沌风袭。
虽不知这百多年来,这二位受到了何等折磨,但只看两位的元神便知他们虚弱到了何等地步。
那看似强大无比的元神,如同一块精美华丽的衣裳被人用剪子粗暴地剪出了无数空洞,如无源之火、无根之水,更是随着时间,在飞快地消耗着。
“天道自有因果轮回,不是吾等可预料。”巫咸性情本就算温和,听了宫翎的话厚,就算与此人有毁族之仇,也不禁生出唏嘘之意。
“不提这些。”宫翎突然声音一提:“我早有誓言,若有朝一日能出此困,必要独孤骥死无葬身之地。而今听这小子的意思,独孤骥显然也对你们巫族传承极感兴趣,如今正大举进攻南疆。你我如今的目标,应当都是一样。”
“杀了独孤骥!”宫翎杀意凛凛,自天幻幽珠内穿透而出,甚至令邵珩心中一寒。
好在如今天幻幽珠由他掌控,这点杀意也只是令他一寒罢了。反倒是邵珩所过之处,原本藏在雾气中的幻妖,纷纷被宫翎的杀意惊得逃之夭夭,省却不少功夫。
也是幸好邵珩此前将天幻幽珠重新祭炼了一番,不然这星罗至宝遇到前代宗主宫翎,不被反客为主乃至于成为傀儡都是万幸,更遑论还能让他控制并将这两位元神容纳于内了。
“你我如今不过一抹残魂,当年独孤骥已是元婴期,而今更不知修为几何,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他?”巫咸淡淡地说。
“好你个巫咸,当年你为守护巫族拼死不退的气概哪里去了?”
“自然是因你宫大宗主囚禁四百余年,给磨灭干净了。”
宫翎气结。
两人本是仇敌,没想到后来竟沦为狱友,在幽离幻境之中共同度过的岁月,大抵都是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互戳痛处度过的。
“当年,不就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我弟子又受你挑拨背族而去,才与你死战的么?现在想想,若我当年退上一退,十巫完好,你宫翎定然不可能闯过我们,也不可能杀害王上,更不可能令我族分崩离析。”巫咸的元神面上老泪纵横,显然这数百年间都在为自己当初的鲁莽举动而深深自悔。
“权谋而已。”宫翎嗤之以鼻,但语气和缓了许多。
“是的,权谋。”巫咸的目光扫过宫翎,又看向邵珩:“你们外族人之权谋确实远超我巫族百姓。不过,如今,巫族有你这年轻人亦是大幸。说来惭愧,至今不知如何称呼于你。”
“是啊小子,天幻幽珠是我当年为难之时连同星罗令一起交给如覃的,我问你是否是星罗宗弟子,又问你是否受她之命前来救我,你皆不回答,反倒与这巫族老儿亲近得多。听你们话里,你倒像是巫族那边的人。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宫翎也颇为不满地说。
邵珩沉默了片刻,盘算如今这二位大能前辈因元神之故只能居于天幻幽珠之内,并且之后对付独孤骥及查探星罗宗内秘密还需要他们的助力,只能如实道:“晚辈邵珩,如今化名‘秦修’拜在星罗宗幻宗罗玉坤罗长老门下,但称不上是星罗宗弟子。”
宫翎“嘿”了一声道:“既不是巫族人,又不是星罗宗弟子,那你又是何门何派送来的?”
“什么意思?”巫咸自知道邵珩了解巫族当前状况之后,对他一直颇为青睐,听到宫翎的话后十分不满。
“哼,你老眼昏花了我可没有,这小子一身修为精纯之极,元神亦是正气浩然。虽未见你肉身骨龄,但我估计你决计不超三十岁。就算是我当年,也是五十六岁凝结的金丹,已是天下少有的青年才俊了。他这一身修为,若无名师指点,若无各大门派无上典籍为根基而修行,都不一定能实现,必定是还有天材地宝辅助而来。说吧,你是哪个正道门派的内门弟子?混入星罗宗究竟想做什么?借机交好巫族又有什么目的?”宫翎冷冷地说。
听到这里,巫咸也微微一愣。
然而邵珩却脚步一顿,他张了张口,心中却徒然生出一丝悲怆。
方才他开口时就有一抹奇怪的感觉,如今宫翎的话如同一只榔头,打破了他心底那迷蒙的感受。
是啊,他当然不是巫族人,打心底也不认为自己是星罗宗的人。
陨煞、秦修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面具,他是邵珩,也仅仅只是邵珩。
再不是存微山的内门弟子,再不是玉泉峰的亲传弟子。
自六年前他将那枚存微山的身份玉牒丢弃在连云山脉之中时,存微的一切就与他断绝。任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清白,但在世人眼中,邵珩就是那个背叛师门逃亡天下的弃徒。
早就明白的道理,在这一刻如针扎般瞬间穿透他的心。
再怎么掩饰,他语气中那抹落寞都被宫翎和巫咸明明白白地感受到。
“晚辈邵珩,曾是存微山弟子,如今……与二位一样,也不过是世间一缕游魂,并无来处。”
“存微山……”宫翎和巫咸面面相觑,虽然知道了他出身何处,但这句话也表明了如今他也不是存微山的弟子,又着实令两位在幽离幻境中被囚禁了数百年的人摸不着头脑。
“此事说来话长,但巫咸前辈放心,我对巫族人绝对不是利用。”邵珩转瞬掩去异样情绪,只是声音漠然了几许:“不错,我对星罗宗确实心怀不轨,宫宗主若是有意见,却也只能在这珠子内静静看着了。”
“好小子!”宫翎被他的态度一激,顿时大怒,不过邵珩下一句话,却让他闭了口。
“无论星罗宗也好,巫族也罢,我与他们的其中关联,都与宫宗主你的女儿脱不开干系。”
“如覃……她现下在哪里?”宫翎心中闪过一丝不妙地感受。
“如覃……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名千幻。”邵珩目光略微复杂,轻声将过往之事缓缓道出。
当听到千幻死于独孤星之手时,宫翎元神如疾风吹过般剧烈的晃动着,悲伤和怒意几乎要漫过他所有理智,在天幻幽珠内发出悲吼声,想冲破珠子离开去替女儿复仇。
然而,用天幻幽珠容纳他和巫咸的方法,是他自己教授给邵珩的,宫翎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然而邵珩却不管宫翎如何悲伤,只继续讲述了下去。
饶是巫咸、宫翎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也在得知千幻竟与巫族男子结合诞下一女,而恰好那男子竟是当年巫王最后的血脉之人时,被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是说,我巫族人寻到了吾王之血脉,已是如今统族的圣女?”巫咸虽然心中怪异,但更关注本族的事。
“是。”邵珩承认。
“哈哈哈哈!”宫翎放声大笑,笑声欣喜中又带一抹悲凉:“果然可笑,可笑啊!谁能想到,关乎你巫族兴衰之人,身上背负着仇敌的鲜血!”
“你是你,圣女是圣女,并无相干。”巫咸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从邵珩口中得知,圣女是被如今圣地内的大巫祝抚养而成的,并不担心其品性。
“巫咸前辈……”邵珩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再多说几句。
天幻幽珠内巫咸却打断了他道:“巫王已逝,十巫蒙羞,‘巫咸’称呼我已配不上。我本名海摩藏,虽中原与巫族说法不同,但你就叫我海前辈吧。”
“海前辈,琴儿……也就是月汐圣女,并不仅仅是要保卫巫族的家园,她年纪虽小,但考虑得十分久远,我与她都希望能将巫族与星罗宗之间的纠葛彻底解决,一劳永逸。”
“什么?”巫咸,或者说是海摩藏,与宫翎异口同声的惊讶着。
“不行!”宫翎最先意识到了什么,当先断然,并且阴测测地说:“莫非你们还想与独孤骥父子和谈?简直是痴心妄想,独孤星我接触不多,当年也不过是半大小子,但是独孤骥我却是知道的。你们若与他们和谈,那简直是与虎谋皮,他会将你们剩余的力量拆吞入腹,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我那外孙女若出了什么变故……哼哼,别以为如今天幻幽珠听你的,老子好歹也是前任宗主,拼着魂飞魄散总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海摩藏也反应了过来,连道:“巫族与星罗宗血仇深厚,绵延数百年,绝无和解之可能!”
邵珩听罢便明白两人均是会错了意,但他并不着急,只平静地说:“二位稍安勿躁,此事待我们出了幽离幻境后再谈。”
宫翎本欲再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道:“当心!”
邵珩耳中听到这句话时,早已做出反应,元神挟裹着天幻幽珠,祭出前身为天机剑的“月魂”朝身侧狠狠一斩!
“铛!”伴随着清脆碰撞声,邵珩只觉元神一震,不由自主接连后退,跌入一团灰色浓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