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夏蝉声鸣。群虎山如林海泛滥的参天大树都挡不住炽热灼光,热的人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
小丛峰上千号弟兄除了那作为老魏头心腹立身所在的五百陌刀手外,其余人都傻愣住,昨日喝酒吃肉时还叫嚣下次官兵敢来在砍下他十几颗脑袋,今天就给人让道两旁俯首恭敬的叫军爷。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荣孟起伫立在西边唯一一条出山口的草丘上,闭目凝神,这条简陋狭窄的山口两旁埋伏了不下百名弓弩手。他一身素衣在这山峦叠绿中极为显眼。
山风拂过,绿草盈盈,袖摆飘飘。
“你说荣当家闭着眼睛想啥呢?”
“我怎么知道!荣当家没事的时候就闭着眼睛琢磨事,这是咱都知道的事情,怎么?铁子、你有胆去问问?”
被唤作铁子的人脑袋瞬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搭弦的手一抖,一根箭矢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轻的叮声。
荣孟起睁眼,没有转头,但瞳孔却移向了这个方位。铁子缩了缩脖子,将箭矢捡起来,再也不敢开口。
一年前,在小丛峰不过百号人的时候铁子因为犯了殴打衙役的罪名投在了老魏头名下,算是这小丛峰的老人了。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荣当家当初上山时的落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恶臭,活脱像是在粪坑里游了几圈爬出来的样子,当时他正在山下岗哨夜勤,远远借着火把光看到了一个人影踉跄的晃荡,等走近后几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哨长都已经举起了手中牛角弓瞄向这个人,给这无聊更无趣的晚上找些乐子,附近几个人都叫开了好,还拿出了碎银摆了个盘口。
刚好让当时名声不显的老魏头骑马下山时撞见,拦住了他们带走了这个人。
第三日小丛峰上就多了个和其他弟兄不一样的人。
铁子见到时眼睛瞪的滚圆,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俊俏公子是那天晚上连乞丐都不如的家伙。
这人目光扫过他,铁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事后想起来觉得这人眼神中蕴育着一种奇怪怒火。
像是他小时候村里面抢不到骨头的恶狗,那种歹毒妒火仅用一双眸子就能演绎出来。
铁子和其他莽汉一样,瞧不起这个书生打扮的人。咱小丛峰做的是剪径抢掠的勾当,谁狠谁强才能说的上话。你一个模样文文弱弱的书生难道剪径时给人说什么仁义道德?还是仗着卖相不错的皮囊卖自己的身后花?
但让铁子奇怪的是大当家的却十分重视这个书生,竟然还让他在将军府后面搭了个草庐独自居住。若不是老魏头赏罚分明更兼义薄云天,让底下看不顺眼的兄弟窝着满腹牢骚和埋怨不好说出来,怕是早就离心离德分家了。
直到有一次铁子见到几个官兵探子上山纵火,这个平日来寡言的书生轻描淡写的用一把束袖短剑把几个官兵刺死,沾血的俊俏脸蛋上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下。
那时铁子才明白这个看似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家伙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不堪。
在杀死几个官军探子的那天夜晚,他走进将军府直到第二天破晓时分才走出来,然后大当家的就指着他说这是咱小丛峰的二当家,全寨的人都哗然,不敢相信,有几个早就盯着那几把座椅的人甚至放话要给这小子放放血,让他明白先来后到的规矩。
再然后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小丛峰也有了如今叱咤群虎山的五百陌刀手而一举坐大,有了如今这光景。
荣孟起睁眼抬起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和当初落魄上山时唯一相同的是,他眼眸透露出的凶狠恶毒一成不变。
灭族之恨,朝夕难忍!唯待势成;戮仇满门!
群虎山险关峰。
作为狭长山阔的群虎山唯一一座真正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峰。如同有着天府之称的益州,入蜀难,出蜀更难。
险关峰大当家云帆死在小丛峰的消息还未传到寨中,不少人还眨巴着眼睛等着大当家回来,不知已是天人永隔。
险关峰不比其他峰头,其地理位置正好在群虎山肺腑处,每次出去扫点秋风都不易,不过日子虽然过得紧,但勉强也过得去,既没闹得寨中人心涣散,也无哗变夺寨的事情发生。反而寨中一千号弟兄上下一条心,是能够替嘴上说的兄弟挡刀拦箭,对得起聚义厅前那杆义字当先的幡旗。
“你真的是朝廷命官?为何还惧官府来围剿贼寇,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瞒过去不就行了?”
赵俨山听到郑霄云和侯霖的对话后心生隔阂,看着仅容两人侧身而过的险峻山路问道。
侯霖这时也不想隐瞒什么,老老实实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我这条小泥鳅,官袍官印都丢了,我说自己是七品都尉谁会相信?一个拿不出确凿证据的七品都尉远没两颗山贼人头来的值钱。”
“那也好过九死一生跟官兵作对到底吧。”
侯霖闻言刚迈向山路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指向背后扎堆的人群道:“我是有办法脱身,可身后这些人怎么办?他们相信我,跟我一条道走到黑,三当家的慧眼如炬,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这帮人都是迫不得已背井离乡的伶仃难民,别说杀人了,就连见血很多人都怕,如果我明哲保身,这群不该死的人就全都得背上山贼的帽子上刑场了。”
赵俨山噗的一下笑了出来,自嘲道:“慧眼如炬?这时候你还抬举我?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又怎能看漏了你这条泥水里翻滚的锦鳞?”
侯霖尴尬的笑道:“不提了,当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如果能够活下来,我自罚三杯给三当家的赔罪。”
山路崎岖,一旁临着被风刀雪剑摹刻不知多少春夏秋冬的山石,一边靠着跌足就粉身碎骨的山崖。
“怎么不见险关峰的人?”
郑霄云纳闷,站在高处瞻望四周,只有几间破旧木屋。
“险关峰无马,再就是寨中人本就不多,和其他峰头都不一样,不用在山脚驻扎专人也能睡的踏实。”
赵俨山回道,扭身看着侯霖凝重侧脸。
“登山?”
“登!”
险关峰千仞陡斜,一行人冒着炎日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山上攀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个眨眼就可能不慎掉下山,到时可是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侯霖为了安全起见让老幼妇孺留在山下歇息,将剩余的所有干粮泉水都留给了他们,只带着三十号青壮攀山。
在山腰处众人停歇,侯霖蹲靠在山石旁伸头向俯瞰脚下绝崖,只觉得脖子凉飕飕。
绝崖下不见光照,阴森森的绿茵深林时不时的传出未名猛兽的吼叫,连郑霄云都大口喘气,倒不是因为这山路崎岖难走所致,而是因为走这段路心里负担过于沉重,压迫的人沉闷难受。
赵俨山更是比侯霖还不济,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才走到这里。所有人中唯有秦舞阳还算闲适,略微抬头看着云天一色的秀美景色怔怔出神。
”我原本、还以为,这险关峰是因为见识短浅才不在山下留人,看来还是我学识薄浅了。”
赵俨山累的连话都断断续续,将身后绑着的木匣又系紧了些。
侯霖摆了摆手,一脚将一枚石子踢下峭壁,半天也不闻响声。
“省点力气别说话,还有一段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