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霖意犹未尽,满脑子尽是壁画上那些奇怪的线索,半蹲在路道口里缓慢挪步,好几次都转过头想要去一探究竟。壁画向来都是叙事写实,从不记录什么山鬼异志的无稽之谈。
也就是说这历经千载的壁画所记述的事情绝对是真的。
侯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脑子里会想起那建在深山中的楼宇模样。壁画上只是展现出那楼宇的冰山一角,用简单明了的直线条交错出一个大概模样,不知是为了神化这楼宇还是确实如此,壁画上的楼宇直插云霄,万丈有余,楼宇外的人就像沧海一栗,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
侯霖思绪翩翩,在他印象里大汉九州没有如此宏伟壮观的古迹,更让他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是壁画上的部落首领毕恭毕敬献祭童男童女,难道说这楼宇里还有生命存在?
是开了灵窍的洪荒野兽还是长生不老的隐居仙人?
人祭自大汉开朝后就明文规定不可,不论是祭天祭地,还是王侯将相下葬陪葬,凡有敢违者,诛三族。就连真真正正算得上千古一帝的刘麟都未有活人陪葬,只带着那把旁人难近三分的赤霄剑埋在了前岭之中。
开山做陵,断江掘墓。
墓道间鲛油为长明灯,千年不灭。
寝墓中水银做护棺河,飞禽难过。
万丈高台,九龙环绕。
野史相传赤霄剑就在刘麟棺中,即便身死,也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其陵墓规格为千古之最,后世无帝王出其左右。
侯霖想法如儿童逐蝶,越飘越远,他神情恍惚,突然看到前面的赵俨山身形一顿,喘着粗气道:“到了。”
赵俨山推开一块石头,刺眼的日光让侯霖不禁眯着眼睛,赵俨山半蹲着身子钻了出去。
侯霖也迫不及待的爬出这条密道,听到河水潺潺的轻鸣声,一直揪紧的心瞬间平缓下去。
不管怎样,暂时安全了。
怯高峰的后峰悬崖下是人迹荒芜的野林子,就连经验在丰富,对这群虎山在熟悉的老猎贼都不敢轻易走进去太深,当初赵俨山绘制《群虎山地势图》时曾要挟一个数十年在这群虎山中砍柴的老樵夫带他周游,结果当他指在这片深林时那樵夫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只告诉赵俨山说里面只有树林,是这群虎山最难涉足的深林子,一旦走的深了,树叶蔽天遮日,连白昼都分不清。赵俨山只好作罢。
几个已经习惯寨中作息生活的汉子垂头丧气,有几个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只觉得晦气到家,不过数十日,又做了丧家之犬,惶惶逃窜。
相比而言赵俨山倒是淡定的多,打开木匣拿出地势图好生琢磨,虽说逃出了怯高峰,但这群虎山茫茫数十里山沟密林,几十号人连两日的干粮都不够,外面又有官兵搜捕,想要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赵俨山善算谋,两指夹在地图上衡量半天也没有找出一条能快速出山的捷径路途,手指不断在图上来回测量,脸色越发沉重。
“你怎么看?”
秦舞阳走到坐在一块溪旁圆石的侯霖身边问道。
“天底下没有天衣无缝的算盘,百密终有一疏,不过我们现在这现况确实太惨淡了些,要光是年轻汉子的话钻进哪个林子里面蛰伏上几个月,想必这些官兵也没时间跟我们耗下去,不过……”
侯霖瞟向不少就地而席的老幼妇孺,轻轻摇头。
“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他们的。”秦舞阳坚决道。
“你让抛弃他们而独自逃命我也做不到,倒不是我胸襟多大,良心上终归是过不去的,人活天地间,得问心无愧。”
“你觉得他可信么?”
秦舞阳沉默片刻,看向还在钻研地图的赵俨山,嘴唇蠕动,若不是侯霖离得近,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侯霖略轻叹口气:“既然小丛峰和官兵勾搭上了,那这群虎山是势必要收拾干净的,怕是几条出山的路早就被官兵把守,放在棋局里,我们就是那无用之子,被蚕食干净是早晚的事。”
侯霖心里下定了决心,他从圆石上面蹦起,道:“不过棋局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挪用得当,死水亦能泛活,打个粗俗比方,就是一个人不论家世才华相貌样样胜你,你给他一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还能胜你哪样?规矩都是人定了,最怕的就是不讲规矩的人。”
秦舞阳细细咀嚼,还是没明白侯霖到底有什么打算,乱发下的深邃眼眸带着疑惑望向侯霖。
侯霖走到赵俨山身旁问道:“三当家,可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赵俨山合上地图,话语中虽透露绝望,但并不死心。
“我有一计,不过很危险,要是计败的话我们没有半点退路,只有一死。”
侯霖淡淡道,他一直盯着赵俨山,观察他的表情,如果这个生性多疑的怯高峰三当家有半点犹豫他就会立刻清他出局,原本就是互相利用,谈不上什么情义,不过隔着最后一层窗户纸谁都没捅破罢了。”
让侯霖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瞻前顾后的三当家只是将木匣放好,然后正色道:“说。”
侯霖嘴角上扬,说出一个连秦舞阳都极为震惊的话。
“打败这伙官兵,我们就能活。”
“你疯了么?”
赵俨山惊骇,侯霖一脸平静,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他捉摸不透。
“凭我们这几十号人?怕是只能在官兵的功劳簿上添上几笔墨吧。”
侯霖嘴角一扬,笑容更甚:“当然不是,如今局势已变,敌非敌,友非友,其余山头怕是也群龙无首,群虎山几座山头加起来人数近万,凭借一个郡丞手底下的郡兵想要吃下来可不是看他吃相如何,而是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赵俨山心中骇然,看向侯霖的目光微微颤抖,侯霖低笑,像是自己都被这想法激的癫狂。
秦舞阳眯着眼睛,将额头上的乱发拂起,仔细打量着侯霖,看到他笑容中带着无尽血色。
“你疯了!别忘了你是朝廷命官,我们要做的是回长安复命!”
侯霖转过头,看着恼怒的郑霄云,笑的清冷:“回得去么?相信我,两个什么证明都没有的贼寇远比自称是治粟都尉的穷白之身诱惑的多。”
郑霄云无力的低下头,战场的明枪明剑他不怕,可如今这走投无路的状况却让他有力使不出来,就像狠狠的一拳砸进棉花里,这种挫败感让他深感无力。
“天底下谁的命在金贵,也没有自己的命值钱。在我们被追杀的那一刻起,什么七品治粟都尉,什么前御林将士,都只是空壳子,现在我们两个人的项上人头在别人看来就是贼寇,看的人都眼红。”
侯霖唾沫飞溅,语气委婉,郑霄云却没有半点被开导点通的大悟神色,反而阴沉着脸默不吭声。
“这群虎山之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困奋一击,官军和小丛峰的人穿上一条裤子也绝不是一条心,官匪两立,所以我们并不是没有胜算。”
侯霖慷慨激昂,一番分析下来倒是激起众人斗志。赵俨山眼神一瞥,焕发振奋神采:“几成胜算?”
“目前一成,毕竟几座峰头的新仇旧恨难以一笔带过,一群乌合之众也很难发挥出战力,具体的得看看再说。”
“哪里?”
“最近的。”侯霖将经不起几次挥刺的竹枪握在手中,昂起头看向不远处一座烟雾缭绕的险峻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