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整个郢都上下都开始准备过冬,冬至到了差不多就是小年,然后就要将近年年关。
刑狱司的衙门里,陈晃抱着一叠奏简公文推门进来,对成嘉说道,“司败,周小姐刚刚派人来说马上就要冬至了,周府要办一场贺冬小宴,周大人想邀请大人和成老一同参加。”。
成嘉闻言从长案后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已经光秃秃的枝头,一脸恍然地突然说道,“这么快就冬至了?”
如今陈晃算是成嘉或者成氏的人,一般迎来送往或者需要跟官员们打交道的事情,多半儿都是他在处理。
成得臣虽然致仕在家中休养,但是在楚王心份量不低,而他的两个儿子都身居要职,所以每天想要拜访他们的人,还是不计其数,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放心,而且比较有能力的人来处理这些杂事儿,成嘉自然会忙死。
所以,陈晃就成了成氏的新总管,明义上还担着成嘉的幕僚工作,同时帮他打理郢都内外的部分成氏和他个人产业,以及他个人的庶务。
当然陈晃背后还有成嘉建立的一整个幕僚团,分门别类的处理着各方的事务,而他主要就是收集汇总和传达。
“是啊,大人这几日都在埋头整理赈灾的案情,忙的没日没夜,自然没有注意。”
陈晃叹道,“还是要稍稍注意休息一下。”
虽然他佩服的正是成嘉这一点,可是身为同年人,他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公事上,连点私生活都没有,这个周小姐也是他即将定亲的对象,可是感觉他都不怎么搭理人家。
怎么说周小姐好歹是周氏的嫡女千金,而周左徒虽然四十多了,但是官运正是亨通之时。
如果不是公输谨弹劾地这件事情,肯定会一直顺顺当当地把左徒之位坐到致仕为止,如成得臣成老一样。
说起这个周穆来,也挺倒霉的,本来他可是正经地姬姓王族,周室子孙,可惜时运不济,被楚国灭了分封的属国,到如今只保留了一个国号,氏周,然后之所以周氏一直为楚国芈姓管着钱袋子,还是主要因为周氏祖上有钱,又是一国之主,家底颇为丰厚。
所以,周穆的面子是很大的。
不仅因为与他有姻亲关系的世家门阀居多,而且和若敖氏,成氏的祖辈,当年都是一起陪武王文王打过江山的,加之他为人也极为八面玲珑,放在成得臣这一辈,都是平辈论交。
楚国上下很多人都肯给他面子。
也想拉拢他。
不过如今,每个门阀世家的当家人都不一样了,若敖氏如今虽然明意上还是令尹子般当家,可是谁都知道若敖子琰说话比他父亲还要强硬管用,而成得臣已经退居幕后,成氏如今就成嘉当家作主。
所以即使是他要约见子侄,也得先打个招呼。
毕竟往日里他们不是一辈人,交集不多。
当然了,以周穆的能量,如果成嘉真惹他不高兴了,在背后给成嘉找点儿麻烦,那也是简简单单。
所以说,这个周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要约成氏父子,应该就是谈二人来年的婚事,还有就是赈灾的事,就连成老都叫上了,可能就是想通过成老向成嘉施压了。
连陈晃都能想通的关节,成嘉自然也清楚,起身摇头说道,“宴无好宴啊!”
陈晃闻言精明的双眼眯了眯,问道,“那司败去还是不去?”
成嘉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终究还是觉得应该见周穆一面,缓缓说道,“左右我正想不通,他们两方如今都说没有拿这个钱,那这五万赈灾的钱粮跑哪去了?中间总要有人经手吧。如今这一条线从周穆手上出,进了公输谨的手中,粟米最后到了下边就变成粟米壳子,说不通。如果是下面的官员,胆大枉为私吞了,上面没有人顶着也不敢做下这么大的事情。”
“那是谁替他们担着?”
这是他们查了几日心中的疑惑。
“既然周穆请我过去,你就替答应了。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向他问个究竟。”成嘉决定道。
“好,那我给周小姐回个话。”陈晃听了之后,立刻答应下来。
周菁华那边儿的反应快得很,陈晃刚遣了人过去传话,那边儿直接就确定了'准信,还顺带带了一些周菁华据说亲手做的小点,不过却被成嘉分给了其他人。
“你们吃吧,我不爱吃这些甜食。”成嘉拧眉说道。
“噢,那我拿去给医老和静安他们!”陈晃似有所觉地点点头。
冬至那天,周府来往客人很多,成嘉过来的时候,管家早就得到周穆和周菁华的双重吩咐,一大早儿就等在了大门外,一看到从刑狱司的方向而来的成嘉马车,就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成司败好。”
管家亲自打着车帘,并命人端了梯凳,躬身领着成嘉下车入府。
“嗯。”成嘉点了点头,就算只是对下人,也从来不会特意将人低看一头。
管家有些意外成嘉的好说话,更加鼓着笑脸,热情地道,“成司败这边走,老爷已经在里面安排好座席恭候大驾了,我这就带您过去?”
“好,前面带路吧。”成嘉点点头道。
周府的占地不小,在整郢都可以说是仅次于若敖氏的顶级华府,比之成府的规格都超过不少。
成嘉随着管家往里面走,一路上都有美貌的侍婢姬妾向他躬身问好,一时之间,美人如玉,繁花似锦。
周穆果然如传闻一样,是个十分好美之人。
富贵家,温柔乡。
“嘉哥哥,你来了,成世伯已经在里面了。”这个时候,周菁华已经亲自出来迎接了。
“菁华妹妹客气了,不用亲自迎接。”成嘉淡淡摇头。
周菁华微瞪了他一眼,“嘉哥哥不用和我说这客气话。”
“你我已经大了,当不得小时候那样。”成嘉却还是客气地说道。
陈晃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一行人进了成府的宴会厅,一进去,果然比之若敖氏的楚忠堂虽然逊色一筹,可是在一些小细节上却显得更加奢侈无比。
所有的烛台都是由精心挑选的美人身着半隐半现的罗纱,玉手轻挑着,窈窕的身材在罗纱下若隐若现。
美人挑灯,将整个大厅和她们都照的明宴照人,而众人灯下看美,美不胜收。
成得臣已经拥着阿朱等几个美姬坐在上面和周穆把酒言欢好一阵子,“哈哈,嘉儿,你来了!”
成嘉微微颔首,向二人问好,“周世伯好。”
“好好,菁华快招待成嘉入座,今日是家宴,大家不要拘束。”周穆说道。
“嘉哥哥,你跟我来。”
周菁华想牵着他的手入座,可是他却很生疏地退开了一步,而她平空伸出的手就那样顿在了半空中。
“嗯。”成嘉不动声色地颔首。
周菁华不知道为何,突然心底就特别委屈。
她与他相识快十年,可是总像是隔着什么,如今这感觉越来越明显。
明明今日的贺冬小宴就是要说他二人来年的婚事,可是她却觉得他似乎极为不情愿。
这不情愿已经就连一个表情都吝啬。
心底虽然已经有了怨恨,可是周菁华还是面上笑了笑,手在空中一转,落到自己的腰间,大方地笑道,“那我带你过去。”然后领着他坐到成老的右手边。
待他坐下,又笑问道,“嘉哥哥,不介意菁华坐你旁边空着的位置吧!”
成嘉却说道,“陈晃,今日也来了,让他也坐吧!”
陈晃闻言在周菁华火辣辣的目光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哈哈笑着恭维道,“多谢周小姐今日的款待,晃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陈晃这样一说,如果周菁华还赶人,就显得她没有礼数了。
周菁华笑笑,看了一眼身为总管的陈晃,“陈公子请坐,来人,好好招待二位公子。”转身走到对面的席位上落坐。
今日是私宴,几人边喝边聊,许久,成得臣和周穆聊的已经十分投机,成嘉见此打断问道,“周世伯今日约见,不知有何事?小侄还有公事繁忙。”
这一句话算是点到今天的重点。
“贤侄稍安,这事儿,今日我不过是个中间人罢了。”周穆笑着表示,“真正约你来的人,也快到了,我们先喝酒,慢慢等。”
“哦?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劳动师伯?”成嘉听了点头。
能够让周穆居中充当掮客的人,来头肯定不小。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就是抹不开的一些情面。”
周穆喝着酒,当着成得臣的面轻言笑语,“成贤侄不会怪世伯多事儿吧?”
“哈哈,既然你叫他一声贤侄,有什么怪罪不怪罪。”成得臣当即大笑一声。
“是,周世伯说见外话了……”
成嘉收到父亲的一个警告的眼神,也笑了笑道,“能够跟周世伯打交道,是成嘉如今求之不得的事情,又何来责怪一说?正好关于赈灾的案子,嘉也心中十分疑问,还望世伯解惑。”
满堂气氛融洽,成得臣却闻言眉头一皱。
周穆也喝了一杯酒,慢悠悠地选择话头,“说实话,给人当中间人的事,也正是为了这件案子……只是其中曲折,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说起,不过这些啊,就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想见一下贤侄你。”
“这些日子,关于你的事情,我被菁华都快磨的耳朵都问起茧子了……哈哈……”
说到最后,周穆笑着看了一眼堂下的周菁华。
“爹爹!”
周菁华羞地一跺脚,起身跑出了花厅。
“哈哈,成老,你看看女大不中留!”周穆看着女儿聪明地把这一方宴会厅留给他们笑道。
成得臣大笑一声。
“哈哈,不要这样说,我就极喜欢菁华这大气不扭捏的性子,能当的起我成氏的主母,今天你我都在场,这婚事就这样定下吧!明年开春,我们成氏就派人上门问期。”
“好好!”
周穆闻言十分高兴,果然成得臣就是一个心底通透的。
“父亲,这婚事,恐怕不能结!”成嘉却突然起身说道。
“什么?”二人双双一愣。
成得臣立即眼中恼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有何不能结?”
在父亲恼怒的眼神中,成嘉依然坚持地说道,“我对菁华妹妹从小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意。”
陈晃惊呆了,果然猜中了!
“你,逆子!你老是忤逆我的意思!”
成得臣气极,突然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胸口一阵犯疼,阿朱见状立即上前,轻抚着他的胸口,焦急地问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公子,你快来看看,大人是不是心口又痛了。”
“父亲,你怎么样了?”
成嘉上前一把抚起年迈的父亲,只见他捂着胸口一直喊“好疼!”
“快传大夫!”
周穆也知道成得臣有心口疼的老毛病,赶紧命人传大夫,可别在他府上出事了。
一场贺冬小宴就这样在成得臣突然病了而结束。
成家人匆匆离去,与门口骑着大马而来的男子打了一个照面。
居然是他!
“成司败和成老这是要去哪?宴会正开席呢。”
越椒高高坐在马上,看着他们问道。
“家父突然久疾复发,只能先走一步。”
成嘉深深看了一眼马上一脸邪笑的男人,缓缓拱手告辞。
“好,那有空,我们聊聊吧,成司败!”越椒十分直接。
“好,再约!”成嘉点头。
今天这趟果然没有白来。
送成得臣回府的马车上,本来疼的不醒人事的成得臣突然幽幽转醒,睁开眼睛,冷哼一声。
阿朱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挪。
只听他哪还有宴席中的谈笑风声,冷漠无情地问道,“怎么还不开口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拒婚。”
“父亲,不是清楚吗?”成嘉挑眉。
“这几日上门的那些老臣,多多少少应该也透露了些什么吧!”
成嘉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靠在软枕上装病的父亲,冷静回道,“如今我正在接手周穆贪污赈灾的案子,若敖子琰正在查背后和若敖氏兼并土地,私吞钱粮有关之人。这个时候我成氏再和周氏结亲,想要通过联姻把周氏一举拉过来,父亲觉得合适吗?”
“这拉过来的究竟是个助力还是个火坑,父亲不是比我心中更明白吗?”
“逆子!你背着我投靠若敖子琰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帐呢!”成得臣气地捂着胸口骂道。
他这一生的骄傲,隐忍,屈辱。
何时意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