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发生的一系列政争,对王国内外产生了极大影响,旧家臣们为了维护自身权位,将手头所有资源都投了进去,及至后来已经不是为初始时的目的而争了。在局势不够明朗的情形下,一些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为了找补回自身的利益损失,他们打着政争的幌子作掩护,暗中却毫无顾忌的侵夺王家利益,使得苏诺四郡的百姓对实际掌握中枢大权的艾索娜怨声载道。关于团结的谚语数不胜数,其中道理也是人人皆知,可数千年来这些话在人类社会中仍有“市场”,只愈发证明人心永远难齐。
黑地亲王的涉入虽让旧家臣一派暂时在政争中占据上风,可也让原本属于新旧家臣间的争斗升级到了朝堂上,而白热化的形势中老吉姆虽然在兼任王家情报总管后势力大涨,但对旧家臣内部的控制力度反而不如从前。还是那句老话,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说好大家共进退,为了压制随哈劳斯来的新家臣,旧家臣一派在笼络盟友、疏通人脉甚至是遭受反击中各家原有利益都受到影响,可好处却让老吉姆一人占了。尤其被清理的前王家情报总管还是自己人,虽然事先他们都同意了对凯恩的肃清,但利益的瓜分不均却让他们在事后生出不满,也对老吉姆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怀疑他是想借政争的名头独揽大权,来为儿子埃德蒙德投靠新主铺路,毕竟他本人年事已高,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依林哈达郡与帕拉汶交界,虽然艾里邑位于郡东北更靠近苏诺,但有瑞泊河沟通贸易,没人会信双方没有往来,在多疑的影响下谣言也渐渐生出。1251年后,旧家臣们看似仍以老吉姆马首是瞻,私下里却各自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力量的分散使得对抗罗多克同盟的些微优势不复存在。而为了寻求更高的利润,黑地亲王领输往苏诺四郡的粮食贸易额度也日益萎缩,在分封制下让贵族们为了国家利益放弃自身利益比登天还难。
苏诺四郡中,卢伦斯郡西邻苏诺,北有骑士堡,南方则有上乌克斯豪尔的原始森林阻隔,东边又是同属王室直领的艾伯伦郡,被国王的直属力量和亲密盟友围在当中。因为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艾索娜的曾祖父卡尔四世国王时,他将这片土地在名义上封给了自己的私生子奥利弗。但这只是虚封的头衔,奥利弗除了一份丰厚的年贡外并无打理封地的权力,之所以如此是为了照顾科茨家族的颜面,其母乃是哈伦哥斯的科茨家嫡女。因为一郡之主的头衔且与王室血缘最近,历代国王被封在这里的私生子后嗣便以奥利弗这一支为宗主,作为年龄上只比卡洛曼六世小几个月的兄弟,一同长大的两人有着不错的感情。
由于名分早定,奥利弗虽有高贵血统却无王位继承权,于国没有尺寸之功又享有高位厚禄,在宫中朝中都颇受眼红之人的觊觎,成年后的他为了确保自身的荣华富贵,便一心跟从在兄弟卡洛曼六世身后作为助力。与埃佩什的路易那种忌讳谈及出身并以之为耻的私生子相比,奥利弗则是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在位于卢伦斯南部的郡治卢兰邑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庄园,却整天赖在曙光宫蹭吃蹭住。他的生存智慧就是当卡洛曼六世的跟屁虫和应声虫,因这份态度他成为挂着枢秘官头衔的国王近臣,在一些外交事务中充当国王的使者。这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不像那些母族低微毫无后台的私生子,为了免遭王者忌惮只好装出一副厚脸皮的样子。而感念于奥利弗在诸侯间奔走联络的苦劳,当他在一次出使途中染病亡故后,其子柯蒂斯被卡洛曼六世任命为卢瑞斯菲尔德男爵兼卢伦斯郡守。
从表面上看从伯爵到男爵是降了级,但实际上两种头衔在芮尔典王国并无明显的上下之分,真要做个区分的话也只能从领地的大小和独立性上来进行分别。从虚封的终身伯爵到实封的世袭男爵绝对是一个飞跃,虽然领地只有卢兰邑的那座庄园,但郡守所用有的权力却是实打实的,作为王室直领附庸,头衔远没职权来的重要。当哈劳斯入继王位,柯蒂斯这一脉虽受到一定影响,却也不算太大。对其他旧家臣来说,失去职位附带的权势便守不住家业,可柯蒂斯却不一样,他在卢伦斯经营多年又有世袭头衔,起初参与新旧家臣之争不过是在新王面前刷刷存在感,毕竟王室在苏诺四郡的统治离不开他这样的地头蛇。
可艾索娜强势介入朝政的举动,以及哈劳斯对她的纵容却让柯蒂斯看到了漏子,按照王国传统中枢大权虽在国王手中,但御前会议和家臣团通过授权参与执政就好比问责制内阁,一旦出现问题锅就是臣子的,国王能轻易的将责任全都推到那些“奸臣”身上。可不满中枢效率低下的艾索娜急于摆脱王国面临的危机,她亲自撸起袖子下场强行主导御前会议并越过家臣团直接掌权,这不仅让大臣们心生不满,也将自己放到了不利的位置上。时值天下板荡之际,一旦王国出现问题艾索娜便成为负责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怨气都将直指她本人。眼看参与新旧家臣之争中无法取得更多利益,柯蒂斯便退而求其次,趁机利用职权侵吞王室在卢伦斯的赋税份额和土地。在王都苏诺,曙光宫里发生的事隔天便会传遍大街小巷,女人执政本就不被贵族接受,民众对从未有过治国经验的艾索娜更是毫无信任,而粮食价格的上涨对人口密集的四郡来说,就好比将火药放在火上烘烤。
而在老吉姆攻讦情报总管凯恩时,柯蒂斯也在中间掺和了一脚,凯恩之子乔纳森离开苏诺时为养兄弟出头打伤的那个卢伦斯小贵族之子便是他的侄辈,虽然两边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但没人喜欢被暗中监视,他不过借着护犊子的名义对失势者落井下石而已。这些王室私生子后嗣被限制在卢伦斯,空具高贵血脉,头衔、封地却往往随着初代受封者身死而销,后代人一下子跌落底层难以适应,只能攀附周边的“亲戚”,毕竟追溯血缘都是一个祖宗,谁也不比谁高贵。这些人阔气的时候整日里飞鹰走马、聚众飨宴,及至落魄糟糠难咽,但眼界和个人武技却强过平民,为求谋生只得四处游荡抢劫,大诸侯不缺附庸武力,小诸侯又被自矜血统的他们瞧不上。在柯蒂斯的背后资助下,这些人在卢伦斯形成了一股如同马贼的匪帮,但也正因为对这些人的约束,使得卢伦斯的治安得以稳定,乡人对柯蒂斯无不交口称贤。可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为了养活这些人并给自己增收,柯蒂斯利用身在中枢的消息便利,将他们组织起来在郡界一带做无本买卖,卢兰邑往南便是森林密布的上乌克斯豪尔,一旦有领主出军进剿,这些人便提前躲进王家猎场令出兵领主无计可施。
伊斯特瑞奇国王在世时对这些私生子后嗣就极为头疼,他们不像普通盗匪缺乏训练和组织,加上有贵族暗中支持,很难通过军事手段去消灭,他只能通过对柯蒂斯旁敲侧击,许以这些人不在苏诺四郡内生事便不予追究的底线。艾索娜掌权后便注意到了这股直领上不受王室直接控制的武装力量,可在诞下子嗣后愈发感觉危机紧迫的她根本无暇去顾及,选拔亲信、跟臣子争权、维护与哈劳斯的感情,还有似乎无穷无尽的政务,直到苏诺因缺粮而秩序不稳,她连宫城侍卫都分出大半仍无法维持治安时,这些被遗忘在一旁的“远亲”才再度进入她的视线。
可艾索娜在这个点上去召见柯蒂斯,有求于人便注定任人鱼肉,她向对方许诺将要建立一支由亲族子弟组成的亲卫军,只要他能说服那些“远亲”归附,便以皇家骑士团的待遇为标准。艾索娜显然是急昏了头,勾结匪帮这种名头私下里随便怎么说也不过是揣测,一旦拿到明面上来问柯蒂斯怎么可能回应?宫廷中尔虞我诈,因一言之失导致身败名裂、身死族灭者数不胜数,他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况且王室的财政如何,能否再负担起一支新军,作为卢伦斯郡守把控一郡赋税的柯蒂斯心知肚明,他前脚还在挖王室墙角,后脚就被召来宫廷问这种问题,这让他心里难免产生联想。
至于艾索娜为什么不找丈夫哈劳斯请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支持艾索娜的执政,特瓦林堡一系的封臣本就因领地合并入旧地亲王领导致不满,但好在哈劳斯是特瓦林伯爵和旧地亲王两家的头号继承人,在法理上占据名分大义,只要表面上做出公平的架势,两边的贵族也就不好再闹腾,随着时间的进展矛盾也会渐渐平息。可当哈劳斯成为新国王,这一切就不同了,他作为国王必然要进驻苏诺曙光宫,帕拉汶奥尔德顿宫的贵族等于从近前掉到了二线,特瓦林堡的贵族就更惨,连二线都够不着了。当然,如果哈劳斯能封赏些职位来化解不满,两地的贵族也许还能看在好处的份上接受这一现实,但他却将执政权交给了妻子艾索娜。两地贵族从独立封臣变成了王室直属,除了国王直臣的虚名,不仅没捞到任何好处,还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而宫廷中那些好位置本该随着哈劳斯的继位归他们所有。于是两地贵族联合起来反对艾索娜,与旧家臣一派斗得不可开交,当黑地亲王一系表现出支持旧家臣的态度后,位居下风的他们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上演兵谏的架势,为了平息众怒哈劳斯不得不离开妻儿,在苏诺、帕拉汶、特瓦林堡三地奔波调解。也正因为这样,无暇顾及儿子的哈劳斯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艾索娜,所以希望妻子能够多照看孩子一些,毕竟这个年代婴幼儿有着极高的夭折率,可哪知妻子忙于政务,将儿子丢给保姆便甚少过问,加上两人聚少离多沟通交流的机会减少,理念上的分歧越来越多更难以调和。
赶在这个节点上,皇家骑士团反而难以派上用场,其中复杂的山头其实就是朝堂派系的缩影,哈劳斯凭借继位前担任首席骑士队长多年的资历和人脉,勉强能带走这队人马护卫他回领地安抚封臣。为了防止骑士团也被卷入朝堂争斗,哈劳斯与艾索娜在经过商议后,干脆将其他几队骑士以边境告急的名义调往东斯瓦迪亚前线,实际上等同于给这些出身平原东部的人质放了年假,游说受库吉特人威胁的东斯瓦迪亚贵族站在他俩这边。
可随着凯恩被捕,老吉姆兼管了情报机构,明面上是黑地亲王领的大金主,暗地里却是该地区情报负责人的佩德罗.梅尔在压力逼迫下暗中向罗多克同盟靠拢,这使得整个大乌克斯豪尔地区供给苏诺方向的粮食减少,随后两年间苏诺的粮价可以说是一月数变。到1253年夏季“禅达金”事件发生时,不止是王都东城被称作“污水坑”的贫民区,就连城西、城南以平民为主的两区也已开始有人饿死,城中心偏北的日照丘脚下一些消息灵通察觉到变乱苗头的豪富贵族纷纷逃离,街上行人无不携带利刃用以防身,乱象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根本没有余力去支援姻亲盟友北地统领库林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