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韪一番排兵布阵,重新将主力战兵放到了前阵,轻兵步卒退到两翼和后方,骑军放在中军待命。
赵韪的打算很清楚,要是不想在攻城战损失太多的战兵,那就得毫无保留的打这一场野战。因此赵韪并不用轻兵死士作为第一波战阵相交的炮灰,而是将主力放于前阵,一开始就实打实与刘璋军干。
赵韪有完全的理由相信,刘璋已经没有和自己硬碰硬的实力,城内不过只有数千蜀军败军,以及不到三万连挥刺劈砍这些基本步操动作都做不标准的东州兵,加起来最多不过能拼凑起来三千左右能战的精兵。而自己这边呢,一万训练有素的精甲之士打头阵,靠堆都能堆死刘璋军。
不给刘璋军任何机会,直接击败乃至击溃刘璋派出城的这两万多兵马,然后轻兵和骑军再跟上掩杀,最好能趁乱跟着刘璋军的败军杀入城内,则成都一日可破!
也许这一战会是自己成为益州之主的最后一战,有道是此时不战更待何时?赵韪虽年过五旬,但是却也是有了战意,最后是决定亲自披挂,率麾下精锐巴州兵坐镇中军。
赵韪军一番调整,张任这边终于是率兵列好了军阵。说是军阵,其实倒不如说是“团阵”。两万多人马混在一起,不分中军左右翼和后军,也不分部、曲、屯列队,仅仅是在整体上保持了一个大概的方形团阵。
这出战的两万多兵马都是东州兵,经历蜀中数战,五万多人变成了三万人,营、部、曲、屯早就被打乱编制。张任和严颜等人也没有时间进行重编整顿,这几日只是叫东州兵们好吃好喝,什么都不用干,睡好养好体力精神。
敌我对比悬殊太大,大战临前,若是太过注重去弥补这些差距,反而会更体现出差距,那倒不如什么都不做,只是分发了武库的兵器盔甲,任由东州兵们挑选。
叛军阵中,赵韪麾下的将领看着连最基本战列队形都保持不了的东州兵纷纷嗤笑不已,仿佛已经是稳操胜券。赵韪脸色却凝重起来,唤过身旁另一员亲将,吩咐道:“汝带一半骑军,即刻赶往城池东北方向。”
那亲将亦是赵韪一个本族的侄子,名唤赵文。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成熟稳重那种类型。
赵文面带忧色:“大战一触即起,此时分兵,怕是不妥!”
赵韪挥袖指向刘璋军军阵:“敌军阵列不齐,旗帜不明,嘈杂纷乱,全如散兵一般,一般的乌合之众都要强他们几分。如此敌军,纵有数十万,又有何惧?何况眼前不过两万东州兵而已,汝分一半骑军,不碍大事。”
“此战若是刘璋那数千嫡系蜀军在,怕是还能给吾军造成些麻烦。此时不见,怕是把这两万东州兵当做掩护他从其他方向突围而逃的炮灰了。仅有庞乐一部巡城并不能稳妥,汝速速带军去往东北角城,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赵文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完全似是一群民丁农民临时拼凑起来的刘璋军,心底虽然隐隐感觉不安,但也觉得赵韪说的在理,便是唱诺一声,赶紧带着令箭去调骑军去了。
赵韪军前阵,不止是将领们对对面的东州兵们满不在乎,绝大多数的赵韪军士卒看见对手的姿态也是嗤笑连连。
但是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前阵都督一声大吼:“杀尽关中蛮子,复我蜀人河山!”
赵韪军全军吼声雷动:“杀尽关中蛮子,复我蜀人河山!”
前阵都督:“问罪刘璋小儿,还我巴蜀安宁!”
“问罪刘璋小儿,还我巴蜀安宁!”
前阵都督:“杀!”
“杀!杀!杀!”
喊声震天,远在城楼上观战的刘璋听到赵韪军一阵阵的声讨,虽不至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也是面如土色,胆战心惊。
严颜无视刘璋的反应,禀手请缨道:“叛军又是分出一部兵马往其他方向去了,想必是以为大王想伺机弃城而逃……与赵韪老贼面对面的厮杀就交给张任将军了,还请大王发令,准允末将统领我蜀军骑军,出城担任张任将军的侧翼,截击叛军其他三营的援军!”
刘璋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是一时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倒是年纪不过十来岁的刘璋长子刘循望着城外发声道:“严将军,吾军所剩骑军不足八百,纵使派出城,怕也是无济于事!”
严颜还未回声,却听刘璋喃喃出声道:“留着亦是无用矣,已经出城了两万多人马,还计较这八百骑?只望严将军与张将军,无论胜败,留的有用之身罢!赵韪只是想取代吾而已,他毕竟还要依靠张将军、严将军尔等英才良将来镇守巴蜀……”
严颜:“为将者若不能为君王尽忠效以死命,而是只顾个人安危得失,又怎样配得上将军之名?大丈夫虽不能选择战胜与否,但一定有选择为战而死的权利。苟且而活,又怎么称得上大丈夫?”
严颜一番激昂陈词,却是令刘璋潸然泪下。见刘璋已然不能自已,刘焉的三子,也就是刘璋的亲兄长刘瑁开口道:“严将军只管去,把本公的亲骑队也带去罢!如今能用兵者不过严将军你和张将军二人,成都与我刘氏存亡,就全托付严将军和张将军了。蜀王安危和这成都城防,就暂且交给本公和吴懿吴将军罢!”
……
一阵阵激昂人心的口号和吼声之后,赵韪军军阵中恢复寂静。而直到此时,对面的张任却并无任何激奋士气的喊话,东州兵们更无战吼之声来与赵韪军比拼较量。甚至于原本嘈杂纷乱的东州兵随着赵韪军的喊声吼声也是慢慢归于寂静,再无一人说话,竟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死寂。
叛军前军阵中,赵勇对着身旁的数名同僚道:“这群关中蛮子,怕不是已经被吾军的雄壮军威吓着了吧!”
同僚:“这群丧家之犬,想必早已惶惶不可终日。此战过后,怕是连一个埋藏尸骨的地方都没有,真正的死亡葬身之所!”
“哈哈哈,关中犬辈而已!”
赵勇和其他赵韪军将领仍等待着中军的传令,这边东州兵阵中终于是有人发出了声音。
却不是最应该带头鼓舞士气的主将张任,而是不知阵中那处的哪个士卒,低声唱起一首古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低沉嘶哑,带着关中人特有的腔调嗓门。这是自春秋战国传唱下来的秦军战歌——《秦风·无衣》。虽然赳赳秦国不再,嬴氏秦朝短命,但秦人之风存于此歌中,此歌亦一直为三辅关中汉人传唱。
歌声响起之后再也停不住。首先是围着那名士卒周边的东州兵跟着吼唱起来,声音从低沉到高昂,蔓延开来,直至两万多东州兵齐声吼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赵韪熟读诗书与兵法,一听便知东州兵们吼唱的乃是出自《诗经·国风》中列国最有名也最为慷慨激昂悲壮的战歌,顿感觉异样,于是抬头眺望,却哪里还看得见之前的死气沉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悲凉,深沉悲凉之下,则是生机!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慷慨悲凉的古歌声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吼唱着,似暗含生机一般绵延不绝,愈发声壮,很快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都被这歌声掩过!
《秦风·无衣》一人喊十人唱则见其血气,百人千人万人齐吼唱出则显其威势!一刹那赵韪却是好像看见了数百年前,为了争取不被奴役和生存地位的老秦人,老幼父子互相搀扶,衣着布缕,昂着头颅吼叫着发出不甘和倔强的声音,挥动镐头锄头向强敌,最后鲜血浸染了黄土地……
“关中蛮子,以为乱嚎叫几嗓子,就可与吾军一战么?”赵韪忽然变色怒道:“一群丧家之犬,唱一首亡国之歌,以为本将会怕么?”
“传本将将令,冲阵杀敌!一个不留,杀尽关中蛮子!”赵韪颤抖着胡须,吼叫出声道!
只是他的吼叫声,在东州兵们的吼唱声中,实在细不可闻!好在军阵对战,早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赵韪附近的亲兵迅速传令下去,接着令旗挥动,前中后左右军得令,开始动起来!
叛军将领们也纷纷开始鼓舞士气,不过所说的话大多被东州兵们吼唱出的《秦风·无衣》声音掩过,最后赵韪军将卒只能喊出一句战前既定的冲阵口号:“杀!片甲不留!”
而这五万人喊叫出的声音,竟是没有盖过两万东州兵们的吼唱声!甚至在东州兵们的齐声吼唱下,赵韪军士卒的喊杀声竟然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没有底气!
千年之后,在古秦人吼唱战歌的方式上,发展而来的戏曲剧种——秦腔,乃是中国戏曲各地方剧种中极负特色且唱声最嘹亮尽显慷慨悲壮之色的剧种。仅仅从其命名——“秦腔”,比较其他剧种之名“某某戏”、“某某梆子”、“某某调”,“腔”字一字,便可言明秦人之声的特色。
并不待赵韪军发号施令得当,不等赵韪军战阵完全挪动,甚至不等自家主将张任发令,东州兵竟然是自发发动了进攻。
一开始是十余东州兵高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唱到下半句的时候便仿佛得令一般,率先冲向赵韪军军阵。紧接着便是一片又一片的东州兵,好像浪潮一般吼叫着“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也是唱完上半句,好像蓄力一般,到下半句便是扎头猛冲。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一遍短短的三句战歌唱完,原本挤作一团的两万东州兵竟然已是全军发动,并无一人后退或是原地不动,也并无一名伍长什长、屯长、校尉、将军发号催动,甚至就连张任本人,也是被东州兵们感染了一般,被“裹挟”着前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