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人的队伍,在树林深处缓缓前行。
蓦地,雷声一片,众人抬头,只见天空乌云压顶,似是将有暴雨来临。
庄伏楼脸色一变,回头对众人道:“我们得快点到山顶找个地方避雨,大雨一来,可就更难走了。”
众人加快了速度,林中脚步声愈发急躁。
片刻后,大雨倾盆而下。
“快!砍下树枝,先躲躲。”庄伏楼正欲挥剑,身后的夏星辰扬手,刷刷几下,几棵大树应声而断,堆落一地,组成了一个小棚。众人依次钻入树下,将就避雨。
“连环,往这边来。”落花瞧见水连环头上的树枝不停地滴雨,赶忙将她拉向自己这边,并将斗篷撑开披在其身上。而后者,卷缩在落花怀里,瑟瑟发抖,也不知是被雷声惊着了,还是有些冷。
落花一手搭在水连环肩头,暗暗运功,为她暖身驱寒。众人瞧在眼里,只觉艳羡。此时此刻,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个人是个魔头,他只是一个对身旁之人百般呵护的普通人罢了。
鄢商慈坐在落花与水连环的对面,怔怔地看着他们,心里再次闪过了一个影子。曾几何时,她身边也有那么一个暖心的人儿,事事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无怨无悔。只是,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正想着,肩头一热,竟是孟传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身上。鄢商慈扭头,诧异道:“传闻,你……”或许是心中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他的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归有些不习惯。
孟传闻却是暖暖一笑,道:“小心,别着凉了。”
鄢商慈拽着肩头的衣角,一时哽咽无语。她可以拒绝无数人的关心问候,却永远也无法拒绝孟传闻。这个人对她,有着永无止境的关怀和呵护,她却什么也回报不了。她是个柔情的人,心有时候却可以硬到让自己都觉得寒冷。
“谢谢。”回报给对方的,永远都是这些客套的话。
那一刻,落花清楚地看见孟传闻眼中闪过的一丝酸楚。而他,那双湛蓝的眼睛也渐渐失去光芒。索性闭目,再也不看眼前人。他不是不知道大哥对商慈的感情,也曾天真的以为,商慈对自己的感情会在时间的清洗下慢慢变淡,继而转向大哥的怀抱。毕竟,大哥陪了她那么久。
然而此时,落花才知道,真正的感情是任何东西都磨灭不掉的,时间在感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就如他始终无法割舍掉商慈一样,商慈无论经历了什么,也割舍不掉他。他们就这样,心中揣着彼此,忍痛前行。
“如果我们都绝情一点,该有多好?”那一刻,落花心中这样想着。
睁眼时,落花瞧见鄢商慈缓缓地靠在了孟传闻的肩头上,闭目睡去。那时的她,不再紧锁眉头,而是带着笑颜,信任着身边那个给她依靠的人。她,或许真的累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雨也渐渐地小了,最后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经历过雨水洗礼的森林,更加生机蓬勃,绿枝摇曳,新芽出头,散发着自然的味道。众人从树棚里钻出,站在山头,瞧着山下一片绿意盎然。
“下山的路,我们要快些,诸位可跟紧了。”庄伏楼说完,脚下一蹬,人已飞跃数里向山下而去。身后落花揽着水连环,孟传闻揽着鄢商慈,迅速跟上。
冉必之瞅着前面的两对人影,扭头看了一眼夏星辰:还是照顾一下小姑娘吧!也不等夏星辰反应过来,揽着她飞快跟上。身后,其余高手也是健步如飞,穿梭而去。
下山之后,众人经过一片青草地,随后来到一片悬崖边。陡峭的悬崖深不见底,只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索桥连接着对面的峭壁。峭壁之上,是一片空旷的山谷。山谷之后,迷雾重重。
“这里是苍渡涯,过了这座桥,前面便是乾坤坞了。”庄伏楼对众人道。
“乾坤坞?”夏星辰眼神一亮,“听说那里机关纵横,乃天下奇门之首。我倒要去瞧上一瞧!”说完,率先登上了索桥。
与雀跃的夏星辰不同,本应带路的庄伏楼却盯着那桥看着,竟一直未上前去。众人瞧见他垂在身下的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而另一旁,站在落花身侧的水连环,也盯着前方,目光无神,脸色苍白。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了对面的一片山谷,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在水连环眼里,仿佛站了一个人。
自启程来灵渊阁,水连环的话便越来越少了。此时,这桥,那山谷,都承载着她离开灵渊阁时的那一幕回忆。无论是乱棍之刑还是坠桥,都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却始终无法忘怀。耳畔依旧回想着当年少阁主对她说的话。
“你会发现,活着,才能得到更多,更好。”
“此后,你父女二人,不得再踏入灵渊阁一步!”
想到这里,水连环身体不由得僵了,一股恐惧感侵袭而来。“不……我不能过去……”内心极度的抗拒,让她甚至想转身逃跑。
这时,眼前一黑。水连环的双眼被一双手蒙住了,听得身后传来落花的声音:“不要看,不要想,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世界一片漆黑,万物俱静,只有落花的声音。“我一直在你身后。”
听了这话,水连环绷紧的身躯慢慢放松下来,纵是眼前黑暗,内心也是一片光明。不再惧怕什么,抬步缓缓前行。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摇摇晃晃,水连环知道自己已经上桥了。不再像当年牵着父亲的手那般苦痛和无助。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竟是那么的真实,让这条殷实的路,越走越坚固。脚步更加沉稳,内心也不再惶恐,仿佛当年那个缓缓下坠的身影,在一瞬间被人拉住了,伟岸的身躯护着她,再也不用害怕会坠落深渊……
“连环,到了。”落花缓缓松手,水连环眼前现出了一片光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空旷的山谷。当年,她正是在这里承受了乱棍之刑。
“师妹,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庄伏楼走近两人,看着水连环,心底似乎也释怀了。事实上,在过桥之前,他同水连环一样,心里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对过往的排斥,一边是救孟传心的决心。当真正地踏上那座桥时,过往云烟就如同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被抛诸脑后。他已经做好了去面对雪碧渊和过往一切的准备。
水连环缓缓收回注视着乱棍刑阵的眼睛,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抬头看向山谷之上的瞭望台,当年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们的身影,也不再清晰明确。只剩一座孤冷的台子,消失于茫茫迷雾中。
“喂!庄伏楼!是不是直接从这条路进去?”夏星辰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三人的思绪。扭头看去,见其他人已经抛下他们向迷雾重重的森林走去。
夏星辰前方,一条石路若隐若现,石路两侧,各有一只石狮子,威风凛凛,怒目注视着彼此。这方还未等庄伏楼回答,她已经带头顺着石路向前走去。
“等等!”庄伏楼和水连环大吃一惊,赶忙朝几人奔赴过去,“前方有阵法,不能冒然前进。”话起的同时,便见冉必之身影一闪,上前拉住了夏星辰。
落花远远地瞧着冉必之快如闪电的身法,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未曾细想,快步跟上前去,道:“诸位,我们还是让庄少侠来带路吧。”
庄伏楼看着前方的路,对众人道:“此乾坤阵法,灵渊阁晚一辈的弟子无人可破解,只有少阁主才知其中之奥妙。我们来此,只怕她早已知晓,放不放行,就看有没有开启阵法了。”说完,缓缓向前走去。
若是一路通行,那便是少阁主开恩;若有阵法相阻,便是少阁主不愿意见他们了。庄伏楼心里没底,每走一步,心跳都不由得跟着加快。作为灵渊阁的弟子,他和水连环也曾在这里受过训练,深知这阵法的厉害之处。然乾坤阵法无极,七七四十九道关,环环相扣,他和水连环所见,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声音飘忽不定,回响于林中。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戒备,寻找声音的来源。却见林中雾气越来越重,滚滚浓烟席卷而来,只是瞬间,就被大雾吞没。
落花挥动真气,驱散周身之雾,待眼前清晰可见时,却已没了众人的身影。处于翠绿的树林之中,只有花草为伴,整片森林都寂静无声。
难道,乾坤阵法已经开启?落花心中暗想,便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随着他的脚步移动,面前的两株沙树竟微微闪动,好似挪动了几分。落花只当自己眼花,又向后退了几步,同时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那两颗树。只见本位于他正前方的树木,暗影一闪,挪到了他左右两侧。
莫不是其他人都被困于阵中了?落花此时确信乾坤阵法已经开启了,而自己正处于其中一道阵法中。其余九人,或许几人一阵,又或许如他一样,一人一阵。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凶险莫测。
落花有些担心其他人的情况,尤其是水连环和鄢商慈。这两个女子相对较弱,不知面对的是什么阵法?听庄伏楼说,灵渊阁居于这乾坤坞的正中心。要想见到神女传人,就必然要破解这些机关。所以,不管是为了见神女传人还是解救同伴,他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长困于此。
如此想着,落花的身影动了,脚下幻影丛生,虚步流星,于林中穿梭起来。随着身影的舞动,周围的树木也是忽隐忽现,每每总是快人一步挡于落花身前。无论是前后左右,皆无路可走。
落花无法,只得在游走的同时,暗暗运功挥向闪动的树木。被击中的树木粉碎后,立马又生长出一棵。如此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此阵曰灵绝,乃乾坤阵法中的守关,意在阻挡敌人。是为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更动。灵木幻象,虚影重重,摧木击心。在落花击碎树木的同时,困于另一阵法中的庄伏楼,却是不停的吐血。仿佛是预兆一般,落花这边每击碎一棵树,他的身体便遭受一击。
此时的落花并不知情,但是在反复出击无果后,他放弃了浪费真气。抬头看向上空,地上的树木移走,阻挡了去路,或许可以跃上树顶一试。于是乎,他纵身一跃。眼看就要冲上去,却被一股强烈的真气硬生生地逼落下来。
落花重重地坠落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仰头看去,可见半空中一股真气缓缓流转,看似无形,却极其强劲。难怪整个乾坤坞,没有飞鸟走兽出没。
蓦地,他眼前一亮,不对!庄伏楼说,红乌可以穿过此阵。方才在外面所见之红乌,除了身体的颜色,其他的都与一般乌鸦无异。何以普通乌鸦无法进入,只有红乌可以穿梭此阵?
此阵法,到底有何奥妙?与红乌又有什么关系?
落花立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周围树木或许是受方才冲阵之影响,并未随他的动作而停下,反而闪动得更厉害。耳边传来“莎莎”的声音,与强烈的呼吸声融为一体,眼中所投之倒影,皆是幻木。那一刻,落花仿佛已化身为一棵树,与整片森林融合在一起。
“嘎!嘎!嘎!”这时,树林上空飞来了几只红乌。落花被这叫声唤醒,抬头看了一会儿,猛然拾起地上的石子,抛向带头的红乌。与此同时,扭头看向身后,在红乌缓缓坠落的瞬间,身影一闪,穿过移动的树木,消失不见。
重重树木之后,一个素衣女子惊讶万分,看着坠落半空后猛然展翅高飞的红乌,叹道:“竟是虚晃一招,他已参破了此阵法的奥妙吗?”
“你说呢?”话刚落音,落花的身影已出现在她身后,扼住其喉咙,冷声道:“你,带我去见神女传人。”
朱颜睁大了眼睛,不敢反抗,口中却道:“正好,少阁主也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