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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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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十八年七月初十,是永嘉帝四十八岁生辰的正日子。

前几日孙敏和苏氏听闻今年要进宫贺寿,一时慌了手脚,孙敏连窑子也不去逛了,日日督着苏氏踅摸珍稀贵重的寿礼,寻常人家做寿也倒罢了,这次可是要呈贡御前的东西,自然得加倍仔细。

总算苏家财大气粗,倾举家之力,不过三日的工夫寻访了一整座六尺见方的巨大和田玉山,玉色晶莹洁白,质地温润细腻,远远望去仿佛一块硕大的羊脂伏于地上。

最难得的还是这玉朝上的一面纹理瑰奇奥妙,竟是天然形成了一个“寿”字,浑然天成,鬼斧神工,未经雕琢,即便豪富如苏家,这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便是皇帝六十、八十整寿,这样的寿礼也足够拿得出手了,又何况四十八这样的小生辰。

苏家人便忙忙打了个紫檀木底座,又把玉山仔细清理一遭,抬上底座,早两日以定国公府的名义呈进了内务府。

故而到了正日子这天,孙敏和苏氏都显得十分自信,得意非凡,面上的笑一直没停下过,不过好歹也知道这是进宫面圣,多少有所收敛,不致忘形。

小公爷孙浩铭更是夹紧了尾巴做人,见了王徽头也不敢抬,随便点点头钻进他爹的那辆马车里了。

辚辚行至西华门前,众人下车步行入宫,王徽暗暗观察,却只见到显国公宁海侯几家相熟的人家,并未分男女,只是一家一家地往里走。

万衍也来了,他并未成婚,孤身一人走在前头,旁边跟着的太监赫然是张瑾,平素倨傲的脸上此时堆满了笑,不停和右相搭话,万衍倒也一直带着笑回他。

经过定国公府一家时,万衍不经意抬起头,与王徽飞快换了个眼色。

“……瞧着进宫贺寿的人倒是不多。”王徽问身边的教引宫女。

这回倒不是双雁,而是个名叫绣桐的宫女,前几日进府时私下里跟王徽通了气,原来却是付贵妃安排进司礼监的人,此次专程过来服侍世子夫人,若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

倒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然而她口里虽这么说,王徽却也不会尽信她。

“虽是万岁爷的天辰,却也不是整寿,”绣桐低眉笑道,“便请了在京的两位王爷,几位出降的长公主,还有几户得圣眷的人家进宫聚聚,小小庆贺一番罢了。”

……其实定国公府能进宫贺寿,也纯是因了王徽在付贵妃那里的面子,又哪里有什么圣眷呢。

不过即便如此,能在这样的名单里把定国公府四口人添进去,也足见付贵妃的本事,这才是真正圣眷不衰的人。

人少,气氛也不似上次庆成宴那般庄重,走路时不必刻意静默,王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绣桐闲聊着,随着队伍慢慢行到了乾清宫前。

虽说并未大办,但到底也是天子寿辰,宫里各处还是装点了一番,早有宫人守在门口,把众人迎了进去。

乾清宫主殿已升了宝座,永嘉帝和穆皇后各自着了明黄八爪蟒服,男左女右地端坐在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大伴孔全禄尖着嗓子喊起来,众人排了班次,太子和太子妃夫妇领于最前,按着他喊的步骤,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而后齐声恭贺永嘉帝圣厚天德,永寿万年。

永嘉帝笑呵呵的十分随和,叫了起,又让人颁下赏赐,诸王一等,诸公主一等,宗室一等,勋贵一等,公卿又是一等。

王徽暗暗瞥过去观察上首几人,穆皇后依旧是老样子,笑得慈眉善目,永嘉帝虽说已年近知天命,身材却高大健壮,面泛红光,望之犹三十许人。

孔全禄低眉顺眼站在一旁,面皮白净,也是四十来岁的样子,相貌平平,气质谦和,半点瞧不出是伴驾三十余年、独掌司礼监大权、乾清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行礼朝贺毕,有个中年女官匆匆步入,附在穆皇后耳边说了什么。

皇后点头微笑,又跟永嘉帝低语几句,永嘉帝也笑了,扭头看众臣依旧站在下头,便道:“不过是个小生辰,人又少,众卿或为宗室,或为重臣,都是朕的股肱臂膀,你等也不必如此拘束。”

万衍跨了一步出来,代众人谢恩。

永嘉帝笑看了右相一眼,似是极为喜欢这位年轻的下属,又道:“方才梓童说后头已布置妥了,瞅着离饭点还有一会子,咱们便先去听戏罢。”

说着起了身,孔全禄忙过去扶了,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错后半步走在永嘉帝身边,徐徐出了正殿。

……这皇帝,谈吐意外的随意,倒有几分草莽不羁的味道。

王徽不由得拿永嘉帝和自己上辈子辅佐过的两位银河帝国皇帝比较,蒙大拿六世在她晋升少将时已行将木,不过打了几年交道,两腿一蹬咽了气。

之后的小安德烈十四世则是少年登基,总是一副纤细孱弱的样子,印象中最深的是少帝永远苍白的脸色、时不时的咳嗽声,还有看着她时深藏眼底的戒惧和恨意。

那时她已官至国防大臣,手握全银河系最强大的歼星者母舰军团,小皇帝对她一向不亲近,除非必要,很少直接对话,总是通过枢密使来传达消息。

没什么雄才伟略,帝王的多疑倒是十足十,早早看出来了这位第一重臣的狼子野心。

……可惜到最后还是一时大意,被小皇帝给算计了,阴沟里翻船,阴沟里翻船呀。

元帅在心中默默叹气,面上不露声色,随着人流来到了乾清宫东配殿。

戏台子便安在东配殿宴息殿里,殿内十分宽敞,只比主殿略小一些,周围供了几十座巨大冰山,一进门是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袭来。

最前方是粉彩绘龙凤呈祥的大戏台,再来最近的地方设了宝座,自是帝后的位置,旁边又设了桌椅,想是太子和诸妃的所在,往后又错落排开数桌,众臣带了家眷纷纷入座。

不一时,又有内监高声通报,却是付贵妃、吴王生母陈德妃、晋王生母刘昭仪,并一些高位妃子过来了。

那位陈德妃据说是体弱多病,年初庆成宴时便没有露面,眼下看着气色也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皇帝在,这才不得不出席。

诸妃行过礼后都规规矩矩落座,唯付贵妃巧笑倩兮,直接走到皇帝右手边坐下了,撒着娇笑语几句,逗得皇帝皇后哈哈大笑,看着得宠之极,那些个规矩在她身上都不适用。

王徽心下一哂,忍不住抬眼看向万衍,却见年轻的右相正与身边的同僚微笑说话,仿佛完全没看到付贵妃进来一般。

而后是班主曾奎云带了所有上场的角儿们行大礼,永嘉帝笑呵呵地免了,戏子们退了场,曾奎云膝行几步,递上大红洒金的册子,赔笑说了几句吉祥话。

倒也算大方,没被天家威仪吓到。

永嘉帝点了白蕖的名作《游园惊梦》,皇后、太子、太子妃和两位王爷又各点了几折。

“妃想听点什么?”永嘉帝又问付贵妃。

付贵妃娇娇地笑着,纤手拿过戏册翻了几页,曼声道:“回禀陛下,臣妾近几日看了几册《史记》,看到楚霸王垓下被围那一节,心中很是疼惜虞姬红颜薄命……不若便点一折《千金记》里的《别姬》罢,都说这是那姓白的戏子唱得最好,且听听是不是浪得虚名。”

“哈,史记你也看得懂?”永嘉帝大笑,宠地捏捏她的鼻子,“只知道看些英雄美人的韵事,哪里读史了?”

虽是调侃,到底还是依言点了这一出。

穆皇后和万衍各自镇定,笑容如常,仿佛没看到一般。

有宫女款款步入,为众人上茶上果,台上一声锣响,曾奎云上去说了几句开场白,戏开锣了。

这般平平淡淡演了几出,王徽瞅空往那边瞄一眼,刚好对上付贵妃的目光,两人换了个眼色。

“……这《枕中记》好生没趣,也不知是谁点的。”付贵妃娇娇气气打了个哈欠。

“妹妹有所不知,这是太子的最,”穆皇后打趣一句,“你仔细些,坏话小点声说,别被他听见了。”

“娘娘知道笑话我!”付贵妃轻轻拽了拽皇后衣袖,笑语嫣然,忽然又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陛下,娘娘,前阵子我还听了一桩奇事呢。”

“哦?说来听听?”永嘉帝也饶有兴致,显然也是觉得台上正唱着的戏比较无聊。

“您二位可还记得我那娘家表妹?”付贵妃笑道,“是年前提过的那位,国师赐过福的。”

永嘉帝皱起眉头,有点想不起来,穆皇后却印象颇深,“唔,是定国公家的世子夫人嘛,庆成宴上见过,是个好的。”

“不仅好,还有福呢。”付贵妃抿一口杯里翡翠般的碧螺春,满口生香,“这事说来也险,端阳节的时候,他们家夜里忽然走了水,我那表妹不察,左脸上被烧伤了好大一块。”

永嘉帝挑起眉来,穆皇后也是惊诧,“啊?这……怎会如此?现下如何了?”

付贵妃笑得妩媚,“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表妹也是个得天独厚的,她脸上那伤,又大又深,当时臣妾都把太医院院判遣了过去,也说是没办法,定然要留疤了。”

“……可到底是国师赐福之人,眼下不过两月,她脸上的伤竟然全都好了,一丝儿痕迹都没留!”付贵妃掩口而笑,“您们说,这可不是上苍赐福吗?”

“哦?竟有这等事?”永嘉帝也露出惊奇之色,“朕记得今日定国公一家子好像也来了?”

“自是来了,”穆皇后笑道,“进了好大一尊白玉山贺寿,臣妾瞧着都眼热呢。”

永嘉帝拍拍皇后的手,“梓童若是喜欢,待会便命人抬到你坤宁宫去。”又对付贵妃道:“快把那位世子夫人叫过来叙叙话。”

付贵妃乖巧应下,玉蕊离了上首,走到定国公那一桌跟前,请王徽上前奏对。

孙敏和孙浩铭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苏氏好歹有了经验,倒显得不那么慌张,只是十分罕见地握了握王徽的手,低声道:“仔细些,跟万岁爷说话可跟皇后娘娘说话不同。”

王徽有点意外,看了她一眼,才笑道:“……知道了,您放心是。”

帝后和付贵妃坐在最前面,一路上经过了众臣工、太子和诸王,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她。

王徽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走到永嘉帝跟前行了大礼,微笑道:“臣妇王氏,叩见万岁、皇后娘娘。”

听永嘉帝说道:“嗯,抬起脸来给朕瞧瞧。”

王徽缓缓抬头,永嘉帝似乎对她的长相有些意外,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唔,你这女子,倒是有副好面相。”

又转头对付贵妃道:“确是一丝疤痕也看不出来了。”

付贵妃凑趣几句,又给王徽打眼色,示意她说话。

王徽笑道:“臣妇这伤能不留疤,也全是托了陛下的齐天洪福,知道您要做万寿,这老天麻麻利利地让我痊愈了,这才能进宫得沐天颜。”

这马屁正拍在点子上,永嘉帝龙颜大悦,“倒是个会说话的,比你公爹丈夫都强得多,赏!”

孔全禄连忙指挥着,从御案上端了好几碟点心,送到了定国公那一桌。

正是听戏的当口,又不是饭点,除了这些茶点,也的确没什么其他东西好赏的。

付贵妃护了一盘点心过来,撅嘴道:“这**酥鲍螺是我最的,陛下不许赏出去。”

永嘉帝哈哈大笑,“好好,不赏不赏,只是朕也想吃两个,妃不会舍不得吧?”

付贵妃妙目一转,咬唇一笑,冲王徽招手,“表妹,你来。”

王徽走得近了些,付贵妃把盘子往她手里一塞,笑道:“你也吃这个,自己拿回去吃,偏不给陛下!”

王徽一笑,左手端住盘子,右手不着痕迹地在点心上面掠了一下。

而后恭声道:“这鲍螺难得,既是娘娘心头所,陛下也想吃,臣妇又怎敢僭越呢。”说着便把盘子放了回去。

“痴长你表妹几岁,竟还不如她懂事!”永嘉帝脸一板,佯作生气。

付贵妃娇嗔不依,又拉着穆皇后求援,帝后妃三人一时笑成了一团。

说笑间,永嘉帝自然而然夹了个鲍螺放嘴里吃了。

付贵妃嘴上说着吃,却一筷子都没有动。

即便是王徽,见到永嘉帝把点心咽下去的那一刻,也悄悄舒了口气,掌心里捏了一把汗。

这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接下来该是——

她抬眼朝戏台上看去,恰巧是《千金记》开锣,白蕖穿戴齐整,手持一把亮闪闪的宝剑,挽了个剑花,莺声呖呖地唱起来。

“……汉兵已掠地,四下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身姿袅娜,腰肢楚楚,剑舞轻盈而妩媚,又带了几分凄绝哀婉之情,一时殿内四下皆静,连付贵妃的注意力也被引过去了。

王徽直直看向白蕖眼中,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白蕖妙目流波,眸光一转,口中唱道:“大王!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

那个“死”字绵绵悠长,余音未尽时,他人已如惊鸿掠过,但见宝剑寒光一闪,照彻满堂,剑尖直直朝着台下永嘉帝的胸膛刺去。

皇后和付贵妃都吓呆了,身边诸妃和公主们一阵尖叫,惊慌逃窜。

到底孔全禄反应快,疾呼一声“护驾”,要奔过去扑倒白蕖。

然而他们却都没有王徽动作快。

只见她一个箭步跨过去,正正好好挡在永嘉帝身前,噗嗤一声轻响,长剑已然入胸。

王徽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踉跄一步,斜斜跌倒在地,胸前上好的五彩翟鸟团云缂丝朝服飞快晕染了一大片血色。(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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