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太太赶紧住了嘴,再顾不得杜修竹,整了衣裳打起精神领了众人去迎旨。
三步并两步的到了前厅,行了礼,信官才开始宣读圣旨,“……杜修竹才德卓绝,特封翰林院侍讲,即日上任……”
听了这个消息,杜老太太顿时怔住了,她的清竹刚刚去了,她才要为他讨回点公道,这封官的圣旨到了,那她的清竹怎么办?
信官传过旨意,却见杜老太太怔在原地不接旨,他轻咳一声以作提醒,可杜老太太还是保持着原来跪着的姿式,一动不动。
身后的杜元嘉赶紧拉了拉杜老太太的衣角,杜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将圣旨接了过来,又说了些客套话,让丫头打了赏,才送信官离开。
待信官出了门,杜老太太不由又将圣旨打开看了又看,目光却在“翰林院侍讲”这几个字上停住了,大历开朝以来也没有状元直封侍讲的先例,圣上竟然破例给杜修竹晋封?
她暗自叹了口气,将圣旨合上递给杜修竹,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怪异,莫名的无力感自内心深处散发到全身各处,这个自小在寺里长大的孙子,究竟还要给她多少意外?她深深的看了杜修竹一眼,让李嬷嬷扶了往文毅院去了。
杜元嘉此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疼了二十年的孩子忽然没了,他本是极为伤心的,可是现在,因了这圣旨,他知道他的二儿子得了圣上的眼,二房以后在大房面前总算是可以抬起头来了,他又是极为高兴的。
一悲一喜交加之下,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他走到杜修竹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二房靠你了。”除了他,也没有人了,说着,也往文毅院去了。
一旁的赵氏听到这个消息内心的震惊绝不亚于杜老太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回去了自己的院子,直到杜元慎回来,她才猛然醒了,眼睛不由一亮,“远竹可封了什么官?”
杜远竹殿试只中了第三甲,与杜修竹之间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只封了庶吉士,暂留吏部观政。”杜元慎摇头。
杜修竹封了侍讲的事情他是早朝的时候知道的,朝堂之上多数人记住的都是杜修竹殿试之时的精彩表现,虽有人反对不符祖制,但终究不成气候。
杜元慎说着,不由又叹了口气,才接着说:“圣上今年比较奇怪,除了修竹,榜眼和探花都加了封,为翰林院修撰,刘子希倒也罢了,那个金瑞章是地地道道的寒门出身,圣上竟也加以重用,看来朝堂上要热闹了。”
言罢,他看向赵氏,见她对自己的话无甚兴趣,有些悻悻然,“罢了,我去看看母亲。”
赵氏连忙唤住他,将杜清竹的事与他说了,杜元慎听了怔了许久,显然不太敢相信早上还见过的侄子,说没没了。
杜元慎还未走进文毅院,听到杜老太太的哭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我的心头肉……命好苦……未出世的孩子……”
杜元慎眉头微皱,老太太身子本不好,如何经得住这样恸哭?他快步走进去安慰,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杜老太太的哭声,“母亲,仔细您的身子,清竹那孩子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您这样定也是不安的。”
杜老太太这才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苍老的脸上再不复往昔的神采,“让我跟着他去吧,到了那边也好照顾着他些。”
陆氏扶着腰走过来,轻声劝杜老太太,她的眼睛哭得红肿,小腹已经十分显怀,“祖母,你的小曾孙还需要您的疼,您可千万得保重身子。”
陆氏顿了顿,语气却是一转,转而恨恨的说:“都是谢安宁的错,若不是她,夫君怎会出事。”
杜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冷哼了一声,谢安宁她是绝不会放过的,她不由又看向杜元慎。
杜元慎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眼神偏执疯狂,说:“杜修竹的封官圣旨已经下来了,明日你便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说他目无尊长,忤逆长辈,难以堪当大任。”
杜元慎心头一跳,圣上面前当差,最怕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否则不需要言官们弹劾,圣上心里也是不喜的,杜老太太竟然因为杜清竹的死,想将这样的罪名按在杜修竹身上,那杜修竹一辈子的官运只能到此为止了。
杜修竹虽与他隔了房,但始终是杜家的人,杜修竹得了圣上的眼,于他也是有好处的,眼下杜远竹在吏部观政,日后定也是有用得着杜修竹的地方,若他此时弹劾杜修竹,好处什么是不可能了,说不定还会落个眼红侄子的话柄。
杜元慎想了想,将杜老夫人请进了里间,“母亲,这样岂不是要毁了修竹一辈子吗?”
杜老夫人冷眼看他,“毁了又如何,当时不应该让刘氏将他生出来,不过是让他休了谢安宁,他居然还摆起脸来了,我没他这样的孙子。”
杜元慎思忖片刻,“不如将他请过来,儿子与他说,将其中厉害分析给他,或许他会听。”
杜老太太将信将疑的点头,“只要他能休了谢安宁,我便不追究了。”
南嘉院里,安宁正伏在塌上看书,杜修竹坐在一旁的书桌上不知写着什么,不多时,下人来报,说杜老太太请二少爷过去。
杜修竹放下笔,淡淡的应了声,又吩咐绿菊好生照看安宁,才走了出去。
文毅院里早已布置妥当,因了是少亡人,丧事不可大肆操办,所以整个府里也文毅院换了丧制。
杜修竹头也不抬,随着下人进了里间,大伯杜元慎坐在杜老太太身边轻声说着话,见他进来,赶紧让他坐下,杜老太太则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别开了目光。
杜元慎将杜老太太的意思说了,思忖一会,又说:“当今圣上极重孝道,你才封了官,若是传出些什么对你极为不利,不若休了谢安宁,她在谢家不受待见,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杜修竹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杜元慎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也不催他,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向杜老太太。
杜元慎忽然觉得杜修竹身上的气势不一样了,他不由看向杜老太太,却听杜修竹说:“还请大伯回避一下,修竹有些话要与祖母说。”
杜修竹现在得了圣上重视,杜元慎自然不会轻视,听了他的话,杜元慎朝杜老太太看了一眼走了出去,“我在门外。”
李嬷嬷原本一直在杜老太太身后,听了这话,也只得退了出去。
杜老太太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现在可以说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休了那贱人?”
杜修竹的目光深远幽长,轻飘飘的落在杜老太太身上,杜老太太忽然觉得这目光有千斤重,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片刻,他才问:“祖母以为大哥之前是怎么伤了的?”
杜老太太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寒了,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却不自觉的哆嗦起来,听杜修竹继续说:“这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回来的,可我不会求你们让我回来,便只能用些手段,让你们求着我回来。”
杜老太太的脑子瞬间空了,她虽然怀疑过,也私下调查过,可什么也没查出来。
杜修竹接着说:“祖母知道大哥的马为何会突然惊着吗?那也是我做的。”
杜老太太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她根本顾不得,怒喝道:“你不怕遭报应吗?”
杜修竹微微一笑,说:“在寺里的这二十年,我读得最多的是因果报应。当年的事祖母明明知道,却任由一个姨娘坑害嫡子,如今失了最心疼的孙子,这是您的报应了;大哥想要害死安宁,反被我害死了,这便是他的报应。”
那日自刘家回来,重山与他说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便将人抓过来审了,那人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将杜清竹交待他办的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安宁是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人,任何想动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先前有陆氏投毒一事,他原想再让他活一段时间,如今加上这事,他索性痛下杀手永绝后患。
杜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拿了手边的茶盏砸过来,杜修竹只稍稍往旁边让了让,茶盏落在地上,碎了。
门外杜元慎听到声音,赶紧问:“里面怎么回事?”
杜修竹淡淡的应道:“大伯莫慌,只是砸了个茶盏。”
“杜家如何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不肖子孙,这是要气死我啊?”杜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明日我便让你大伯将你的罪行转述给圣上,请他来做个公断。”
“祖母言重了,孙儿自然是希望祖母长命百岁的。”杜修竹淡淡一笑,语气却不甚恭敬,“家丑不可外扬,祖母以为大伯会将这等事情说出去?再说了,孙儿现在得圣上器重,日后便是杜家的支柱,大伯拉拢还来不及,如何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说着,他轻叹一声,“祖母年岁大了,该颐养天年了。”
杜老太太撑着椅子站起身,好不容易稳往摇晃的身体,枯瘦的手直直的指着杜修竹,“我杜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孙,明日我亲自面见圣上,算是告御状,我也不让你好过。”
杜修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孙儿劝祖母消消气,不为您自己想,也要为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大哥刚去了,祖母难道也想看着他的遗腹子随他而去吗?”
“你……”杜老太太没想到杜修竹竟然拿陆氏肚子里的孩子威胁自己,一口气堵在心里,将自己的脸瞥得通红。
杜修竹接着说:“祖母应该保重身体才是,祖母那么喜大哥和您的小曾孙,若是祖母有事,孙儿定当尽孝,将您的小曾孙送去陪您。”
杜老太太听了这话,“哇”的又吐出一口血,那口气却是通了,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下去。她明白杜修竹是不想让她死的,她死了,他也是要守孝的,他才刚封了官,若是此时回来守孝,大好的前程要被耽误了。
可即便知道,她也无可奈何,杜清竹走了,她怎么也得保住他的孩子才行。
杜老太太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颤危危的往外走,她实在不想再看到杜修竹这张脸了。
“祖母慢着,”杜修竹说:“安宁克人一事……还请祖母费些心,将府里那些个流言清干净。”
杜老太太冷冷笑出了声,“你堵得住府里的人,府外的人也自有公断。”
杜修竹不以为意,淡淡的道:“府外的人不劳祖母费心了,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有何面目娶她,只要她听不到那些糟心的话,我费些心也是无防的。”
杜老太太不想他如此看重谢安宁,不由转过身,问:“她何德何能……”
“这便不是祖母需要知道的了。”